当教官铁蛋来团部显威
崇军事冬华为挚友沉心
贺雷入伍以来连着立功受奖,不少人认为他最幸运,最了不起。贺雷却把这些荣誉看得很淡,心想,我原本没想立什么功,受什么奖,只是在我应尽的义务上做得比其他人更认真更用心罢了。贺雷整日思考的是如何尽力工作,对得起家乡的父母,对得起他心爱的白小川,不辜负首长与战友们的希望。他十分清楚自己比别人并没有超强的能耐,即使首长不表扬他,不为他记功,他心里也坦然也没怨言。而现在,他在工作上每取得一点成绩,首长都给予表扬,为他记功,这反而使他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好像自己的付出成为一种商品交换。他不想得到回报,只想无条件的付出,面对组织上给自己的丰厚回报,他心里很无奈,惴惴不安。他无法拒绝,拒绝会给他带来更丰厚的回报。在荣誉面前,他能做的只有谦虚谨慎,一日三省吾身。每当晚上熄灯号响过,贺雷躺在床上,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检查一天的工作,找出不足之处,考虑好明天的工作打算。贺雷总觉得这些荣誉得来太易,盛荣之下,心里诚惶诚恐常有不塌实之感。在荣誉面前,他得到的不是满足,而是警觉,是憋着一股劲争取把以后的工作做得更好的信心。
自从曾冬华和贺雷相识后,她把贺雷当作她和父亲的恩人,当作正义的化身。对恩人,她像个大姐姐似的在心里时刻关心着贺雷,爱护着贺雷。贺雷这次立功的消息,很快传到冬华的耳朵里。在她为贺雷取得的进步而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和不安。她觉得荣誉将为贺雷今后的发展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处理不当将成为一个沉重的包袱,这是她从政治方面来思考的。贺雷这次立功,冬华并没马上向他表示祝贺,也没像以往那样兴高采烈地邀他来家吃饭。她心里在琢磨一个问题,感到摆在贺雷面前的道路似乎过于平坦,所获得的一切太顺利,太容易。刚刚踏入社会不久的新兵,长期处在鲜花簇拥下的一片赞扬声中,她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担心贺雷在胜利面前,还能看到自己的不足,还能发现潜在的危机吗?冬华拿定主意,要对鲜花丛中的贺雷敲敲警钟,对“鲜花”施施肥,锄锄草,浇浇水,修饰修饰,剪去偏枝枯叶,使“鲜花”绽放得更加绚丽夺目,常开不败。
星期天,曾冬华休班准备去看望贺雷。早饭后,曾冬华来到新华书店,想选本书送给贺雷。她精心挑选一套《毛选》精装本,还从家里拿来她珍藏的,也是她最爱读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著《钢铁是怎样连成的》,准备停当,她走出新华书店,径直向部队驻地走去。
今儿个部队没组织活动,战士们各自处理各自的事儿。曾冬华来到部队,得知贺雷去菜地施肥了,她和几位战士闲聊等贺雷回来。将近中午,贺雷和几个战士挑着粪桶,每人两腿泥巴,满身污水,说笑着走进营房。贺雷见了曾冬华,觉得自己满身污水的样子狼狈,不好意思起来。他赶忙洗净脸,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把换下的脏衣服用水泡上,这才过来陪冬华说话。
曾冬华是部队的常客,她早已和战士们玩熟,相处比较随便。她见和贺雷一起劳动回来的几个战士换下了脏衣服,就起身要帮他们去洗衣服。她先端起贺雷的一盆衣服,随手抓起几件堆在床头的衬衣衬裤,边往外走边说道:
“谁还有要洗的,都拿来吧。”
贺雷涨红着脸说:
“冬华姐,还是我们自己洗吧,老是劳驾你,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曾冬华并没理会贺雷的话,她用目光扫了大家一眼说:
“还有没有要洗的?朗利点,赶快拿来,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哈!”
曾冬华的话音刚落,张海鹏急忙拿件上衣,磨蹭着走过去。曾冬华接过来按在盆里,咯…咯…笑着出门向水池走去。
曾冬华洗衣真利索,须臾,全洗好了。战士们晒上衣服,围住冬华拉家常。张海鹏讲个“忘事迷”的笑话,把大伙笑得前仰后合的。
说过去有个男人是个大笨蛋加“忘事迷”。“忘事迷”的脑子不灵光,比猪脑子还要笨上几倍。“忘事迷”最大的特点是健忘加笨迷,达到转脸即忘的程度;不管先生如何教他认字,他始终不认得一个字。“忘事迷”长到十岁上,不识字也不识数,到二十岁上,经过无数个铁先生的调教,也没能使他识得半个字。他爹老员外担心宝贝儿子这样下去会毁其一生,心急如焚。老员外不甘心,决心重金为儿子聘铁先生施教。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先生纷纷慕名而来。结果,先生换得如走马灯似的,也没能使“忘事迷”认得一个字皮子。老员外贴出榜文,教会儿子识字,一字酬金一百两黄金。一字黄金百两,哗然。一个智教授仗着多年的教书功底,做起发财梦,坦然揭榜而至。智教授先考试“忘事迷”,发现他确实笨得出奇。可智教授不愧为智者,教书有办法,他先写个丁字,又找来个铁钉,让“忘事迷”拿在手里,读一遍字,看一眼手中的钉子。智教授心想,只要他能认识此字是个丁字,那百两黄金就到手了。智教授言传身教鼓捣大半日,“忘事迷”总算能认识丁字了。智教授高高兴兴地去领赏,老员外听说儿子已认得字,非常高兴,命家人赏智教授,并要亲自考考儿子。智教授在纸上写个大大的丁字,让“忘事迷”认。智教授在心里琢磨,只要他能说出是丁字,我拿起酬金就走,这孩子真真的太愚笨,神仙下界也教不成他。“忘事迷”眨巴着两眼望了半天纸上的字,光看就是不做声,急得一旁的智教授脑门上直冒汗。智教授急中生智,拿起教“忘事迷”时的那个铁钉子,在“忘事迷”眼前晃了晃问道,“想起来没?刚才教过你的那字。”“忘事迷”眼睛望着铁钉子忽闪几下眼皮儿,猛然大悟,随即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字念小铁棍儿。”智教授一听,气得胡子撅了撅,拂袖而去。“忘事迷”到三十岁上,老员外给他娶门媳妇。女孩儿倒是聪明伶俐,人长得也水灵,颇有几分姿色,就是娘家贫穷。女孩儿见嫁个丈夫是“忘事迷”,什么本事也没有,这哪是个居家过日的主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得守着他过终身,这日子该如何过啊!女孩儿倒是有些主见,她和公婆商量,要丈夫出外学些本事儿,回来好立业过日子。老员外知道儿子的智商,对儿媳妇的想法不敢苟同,可又不愿伤儿媳妇的心,心想,死马当作活马医,由她去尝试一下也好,兴许出外走走,见些精细,长长见识,就能出息了。女孩儿为丈夫准备好出外的衣物,择吉日启程。“忘事迷”骑匹高头大马,腰间悬壶雕翎箭,背挎一张宝雕弓。女孩儿把丈夫送到庄头,千叮咛万嘱咐后,“忘事迷”别过娘子,跨马扬长而去。“忘事迷”不经常骑马,骑不惯,觉得骑在马上心里发毛,很不舒服,马儿一跑,直吓得他肚子呱呱乱叫,阵阵作疼,直想出恭。“忘事迷”急忙勒住马,从马上下来把马栓在一棵树上,躲在一棵大柳树后出恭。在他弯腰下蹲时,箭壶里的雕翎箭倒出来一支,“忘事迷”捡起,顺手插在头上方的树干上。当“忘事迷”出了恭,站起身见头上方树干上一支雕翎箭,心里吓出一身冷汗,手摸着脑袋说:“妈呀,好玄呐,差一点点就射中俺的脑袋瓜子。”他心里打个寒颤,随即身子往后退了一步,正好一脚踩在自己刚出的恭上。“忘事迷”见脚上的臭屎粑粑,更是来气,骂道:“这是哪个缺德鬼拉的臭狗屎,让爷爷踩一脚。”“忘事迷”正在生气,抬头见不远处有匹马,心里高兴起来,说:“踩一脚屎,拾一匹马,值得。”“忘事迷”跨上马却不知何去何从,信马由缰,马儿识途,驮着他不觉又回到村口。女孩儿目送丈夫远去,正欲转身回家,猛然间见丈夫又折回来,不由得心中生气,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怎么又回来作甚?”“忘事迷”见村口立着一女子对他破口大骂,他立在马上回敬道:“你是谁家的臭女人,怎么这么没教养,咱又不成相识,俺也没得罪于你,为何张口骂俺!”女孩儿心想,我守着这么个笨蛋日后怎会有好日子过,随屁股一扭回了娘家。女孩儿这一去,再也没回婆家来。
三班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张海鹏,你说这打着灯笼也难寻。我看你这纯粹是河里撂笊篱,——鳖编哩。”
大家又一阵大笑……
嬉闹了一阵后,几个战士相继去忙各自的事情,屋里只剩下贺雷和曾冬华。刚才屋内还有说有笑的,此刻一片寂静。贺雷不适应这郁闷的气氛,心里很紧张,感到局促不安。他不想被这严肃的气氛包围着,没话找话地说:
“冬华姐,我这次去农场,受益匪浅,不但锻炼了意志,而且还认识许多大学生。大学生知道的事儿,懂得的道理真多,他们才算是有知识,有学问呢!我与他们相比,觉得自己真真的是井底之蛙”
曾冬华见贺雷侃侃而谈,抬头望他一眼,没开口脸先绯红。
“先甭说你的收获如何,提起收获我既为你高兴又为你担忧。我琢磨,你以前的立功受奖,除井下救人外,其他都是在军事方面获得的,军事上你是没少进步。可是,在这政治挂帅,政治第一的环境里,你这么出众,我真替你担心啊!没听人常说,出头的椽子先烂!我似乎觉得在这些荣誉中潜伏着危险。地方上都是树立政治方面的,学习《毛选》方面的先进积极分子,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等刊物,不也连篇累牍地宣扬活学活用毛著的典型吗?要人们带着问题学,活学活用,立竿见影;却很少见宣扬军事方面的标兵、英雄什么的。我想,要想你这棵树常青,既要做好本职工作,确保前进中不偏离党的路线方针,还要突出政治,改造自己的世界观,用政治去指导军事。只有这样才能不犯错误,或少犯错误,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贺雷听曾冬华一席话,心里有些吃惊,平日里冬华姐清晰的模样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变模糊起来。他没想到,向来一贯注重实际的冬华姐,今天却和他说出这么一番大话来。他半张着嘴巴,用惊异的目光审视她,觉得眼前像是一位陌生人。贺雷记得,在他与冬华姐以往的交往中,她是个极本分,很少提及政治,十分厌恶高谈阔论空谈政治的人。可今儿个,她是怎么了,还是她听到什么风声,不然她怎会一反常态,大谈政治第一政治挂帅呢!贺雷细细琢磨冬华姐的一番话,虽不甚入耳,却也符合当前的潮流,是报纸、杂志上时常宣传弘扬的观点。是的,她为我担忧的问题,也正是困扰我思想的问题。说实在的,我心里也感到不踏实,觉得荣誉来得太容易。回想起来,在每次的荣誉中,真的像她说的那样,缺乏些政治的色彩,我所做的一切,是有悖政治背景,是不宜大张旗鼓地宣传标榜。在陈革命身上就可以说明些问题,他干些啥,不就是只抓学习政治,大谈一阵思想收获,就获得了殊荣。我的付出得到些啥,我和他陈革命相比,心里似乎又踏实许多。可是,这是相比下的自我感觉,大家又会如何评论如何想?在别人眼里又该如何看我?想到此,贺雷心里越发烦躁不安。可是,他想不通,也弄不明白,究竟经过努力而在军事上取得的成绩,能会有什么大错呢!军人不懂军事,这称职吗!他心里实在迷茫!
“冬华姐,你说得很有道理。经你提醒,我也感觉心中不塌实。”
“我总觉得你整日泡在军事训练中,嘴里喊着军事要过硬,训练要刻苦,虽然你练就一身杀敌报国的硬功夫,但是你仔细想想,你这可不合大气候,与报纸上宣扬的精神不合拍!这样继续下去,我担心你迟早会吃亏。”冬华有些激动,顿了顿瞟贺雷一眼,见贺雷眉宇间拧成一个疙瘩,知她的话说重了,随即她改变训人的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咱远处不说,我爸和你家乡的白帆大伯,他们不是很好的事例呀。我爸整日里搞技术革新,埋头钻研业务,没少为矿上出力,先进、模范也没少当;可是,不注重政治觉悟和思想改造不行,迟早道路会走偏的。由此可见,我心里真为你的所作所为和目前的处境担忧,暗暗地捏着一把汗。当然,部队比不得地方,可能没人抓你的小辫子。但是,部队不也在批‘单纯军事观点’嘛!你小心为好,有备无患,不打无准备之仗。要是政治好,军事也过硬,这样又红又专不更好吗!我知道你对得什么事儿都是想法竭尽全力地往好上去做,不服输,但是,只要你尽力了,别人会理解你的。再说了,部队也要树突出政治的典型,也需要活学活用毛著的标兵、积极分子。”
贺雷略加思索说:
“在其他连树有营、团、师级授予的活学活用毛著积极分子和标兵,六连政治上的大人物陈革命,他是政治上的红人,是团里树立的积极分子、标兵,却犯下腐化堕落的大错误。不过,他是个政治投机者。”
“像陈革命那种人,根本不配当解放军战士。你说得对,他就是个政治投机分子。”
“陈革命出事儿,何连长思想上怪郁闷,但不影响他照抓军事。我看何连长思想深处偏重军事,他嘴上在喊政治,却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抓军事上。”
“就是吗!重视什么心里知道,偏废什么,那也要装出相悖的样子来。可你样子也装不来,这不叫人担心吗!”
“我不愿做背心的事儿。真是没法子,这是一个人的本质决定的。”
“何连长所为叫作方法灵活,不失原则曲线完成心里想做的事儿。倘若明知此路不通,还硬往里闯,这叫傻,有勇无谋。如果何连长不变法儿去做,万一弄出事来,别说你们连长,就是团长,师长谁能顶得住?当然,抓军事训练固然没错,但是政治、军事一齐抓,又红又专不更好吗?何必撇开政治强调其他去担风险,授人一柄呢!按理说,军人必须政治、军事都过硬,这样才能保家卫国,不辱使命。虽说你家庭出身好,属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的接班人,但也要跟上潮流,跟上形势,虚心学习,勤学苦练……这样方不落伍。”
贺雷对曾冬华的观点不敢苟同,他说道:
“作为人民的军队,肩负着历史的使命,如果没有本领保家卫国,还认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不行又不去刻苦训练,这是失职,是对人民的犯罪。我们连强调军事过硬的前提,政治上也必须优秀,只是不像其他连队整天把政治挂在嘴上喊,这倒是真的。”
曾冬华对贺雷的执拗很不满意。她瞟贺雷一眼说:
“我也不愿和你抬杠伤心伤感情,大道理我也讲不透彻。唉,我看你的思想这么不合拍,真担心你会走错路。再说了,你是我家的恩人,我是想帮你,真心在为你考虑!所以,今儿才向你提个醒。如果我发现问题不提醒你,不帮你,还算得上是你的朋友吗!”
曾冬华说完叹口气,心里感到无限的惆怅。随即,她的眼睛湿润充满泪花。
贺雷见曾冬华忧愁满面,话语诚恳,对他的前途那么担心,心里很是懊悔。心想,我和她只是对事情的认识不同,无论怎说,她是出于关心我,帮助我,爱护我,我怎能固执己见,一个劲和她顶嘴呢。也难怪她对问题那么敏感,以前的遭遇不得不使她多考虑,付诸行动慎之又慎。她是把我当成知心朋友才和我说这番话的,我愚钝怎就不懂她呢!
“冬华姐,我听你的,以后还请你多多教诲啊!从今以后,我多用些时间学习政治,学习毛著,努力改造世界观,争取做一名又红又专的五好战士。”
曾冬华见贺雷思想认识有所转变,心里喜悦,脸上堆着笑容说:
“提高政治觉悟不是一蹴而就,一朝一夕的事儿,关键要持之以恒,要有个学习计划,立个目标……唉!我说的不一定全正确,你可作参考。”曾冬华迟疑一下说:“对了,看我给你带啥来了。”说着,她拿起撂在床上的挎包。
贺雷见冬华姐送给他的书,心里已明白她的用意,很感激她的良苦用心。是的,贺雷的确清楚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个首长对他的部下,一个长辈对他的晚辈抱什么希望时都要送政治方面的,或伟人的著作给他们,希望用书中的哲理指导他们,感悟他们,激励他们,把书中的精华完全渗透到他们的每个细胞中。曾冬华也不是神仙,她也没脱俗,她除送给贺雷伟人的著作外,还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是她与众不同之处。
贺雷接过书,随即像小学生背书似的表决心。
“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好本领,保家卫国,决不辜负人民对我的希望。以立竿见影的效果和优异的成绩,向一心爱我的,关心我的人冬华姐汇报。”
“去你的,谁让你向我汇报,我算老几呀!你还是向白姑娘汇报吧。”曾冬华涨红了脸说。
曾冬华提及白小川,贺雷心里突然沉重起来。他不能与心爱的姑娘鸿雁传书,心里非常苦恼。每每收到小川寄来的作业和笔记时,他心里总有种冲动和渴望,可因外在因素,他只能把渴望抑制在心底深处。曾冬华无意的玩笑话,又一次勾起他对白小川的无限思念。
曾冬华见贺雷沉思不语,知她捅到贺雷的痛处,晓得他心里此刻又在想白小川,就打住话不再言语。临近午饭时刻,曾冬华起身告辞。贺雷一定留她吃过饭去。她却执意要去。贺雷见留不住她,就起身送送她,恰时沈指导员走进屋来。
“我早听说冬华同志来了,要过来陪你,却抽不出身。你也不过去看我,一定是把我忘了。”沈指导员两眼笑眯眯地望着曾冬华说道。
“看首长说的,忘谁也不能忘记指导员您呐。再说,得罪您,那还了得,您还不给贺雷穿小鞋呀!”
“冬华同志,你说这话使我有些糊涂,待我理理,你得罪我,我怎么会怪贺雷同志呢,风马牛不相及嘛。”
其实,曾冬华的话刚出唇,她已经意识到语言修辞欠妥,脸先刷地红了。果不然,让精明的指导员钻语言空子,拿话取笑她。曾冬华心里怦怦直跳,脸越发绯红。她想法摆脱尴尬的局面,灵机一动说:
“指导员同志,我说的不对吗?我是贺雷的姐姐,你没想想,做姐姐的得罪首长,弟弟在首长手下当差,弟弟岂能还有好果子吃嘛!这在过去叫连坐,现在叫株连。”
曾冬华说话神态泰然自若,语言幽默,沈指导员和贺雷都忍不住笑了。
“好,好,算你厉害,我算领教了。”沈指导员说着把目光移向贺雷说:“今天中午连里改善伙食,赶上就有福。走吧,咱请冬华同志吃大灌河的大肥鱼去,算我请客。”
曾冬华推辞要走,可架不住指导员执意挽留,何况一旁还有贺雷帮指导员敲边鼓呢。曾冬华见再固执己见就显得客套虚伪,随打消告辞的念头,随指沈导员和贺雷走进食堂。
夜间实弹射击结束后,团首长分头检查各营、连的工作。团首长对战士们的整体素质和所取得的成绩比较满意。团首长联想到疲塌的机关工作和机关兵的邋遢作风很是忧心。历来就有“紧步兵,慢炮兵,稀稀拉拉的机关(后勤)兵”之说。长期以来,机关的特殊性,特殊的生活条件和环境都优于连队,这造就了机关兵的惰性、拖拉、懒散作风。这种作风长期影响着机关的形象,影响着部队的战斗力,影响着部队的政治化和军事化建设。团首长早看不惯机关作风,早有心对身边的工作人员来一次从严要求的刻苦训练,也来个十公里越野、二十公里急行军,再来个全副武装五公里跑步训练,每年来一两次千公里的长途拉练,让机关兵脱胎换骨扭转作风,提高部队的整体素质。为此,团首长多次开会研究整治方案,可都没能找到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这次检查连队工作,连队将士的工作作风和整体素质,行之有效的训练方法…对首长们有所启发,已寻索到一个提高机关兵整体素质的好办法,就是欲要转变思想必先劳其筋骨磨其意志;打破以往训练不入机关的惯例,在机关兵中开展艰苦的军事训练,在训练中磨砺战士的意志。像连队的战士那样,一切从严出发,考核验收,奖励先进,鞭策落伍者。为确保训练成功团首长决定从基层连队抽调一批政治思想好,军事技术过硬,有带兵经验的尖子来负责各个机关的训练工作。机关越大其作风越是散漫,团机关兵的训练更要严上加严。团参谋长亲自为团机关兵的训练点将,点名要六连的舍己救人英雄贺雷同志全权负责团机关兵的训练工作。调贺雷来负责团司政后的训练工作,参谋长是有所考虑的。机关兵调皮捣蛋的多,一般阅历的人镇不住他们。对他们是性子急不行,性子缓也不行,要有个不温不火的人来对付他们才行。再说,贺雷在军事上具有超常人的才能,加之又是军区命名的英雄,年龄上算是与机关兵同龄,没有代沟容易交谈沟通。参谋长对贺雷寄予厚望,相信贺雷能帮他整治好机关兵。
团里抽调人员的命令下到六连,何连长心里在为贺雷捏把汗。何连长更是懂得紧步兵,慢炮兵,稀稀拉拉机关兵之含义,深知唯机关兵最难管理,是首长们长期以来要解决而未能解决的大难题。
贺雷接到命令后,他是初生牛犊不惧虎,直想跃跃欲试。贺雷面无惧色,相反信心百倍,这主要是因为他不了解机关兵存在的复杂问题,只是抱着对工作的满腔热忱,期待去训练他们,再说还有前段负责全连军事训练积累的经验,完成任务信心百倍。贺雷对机关兵有着不同他人的理解和看法,他认为机关兵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一兵,他们也同样与基层兵一样受着军队铁的纪律约束,同样是在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锻炼和受教育的一员。按说执行纪律的好坏,思想觉悟的高低,进步的快慢,不能取决于环境,而主要因素在人为,在教育。不是说一个兵到了机关,就注定他的作风散漫,难管理。多年来存在着对机关兵的错误误解和偏见,在机关兵的心灵上笼罩一层阴影。造成机关兵目前的局面,多半原因在管理层。贺雷在心里琢磨,我到机关从改变管理方法入手,以机关兵管理机关兵,把自己溶于机关兵之中,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与他们交心,谈思想,谈理想,共同把工作做好。依靠首长,根据首长的工作目标开展工作,严格要求自己,大胆管理,以身作则,集思广益寻求管理办法,坚信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儿。贺雷还不同凡响的认为,要想使战士成为好兵,首先带兵者必须是个合格的好兵。
贺雷要去团部报到,何连长把贺雷叫到连部语重心长地说:
“贺雷同志,你聪明,爱动脑子,入伍时间不长却进步很快,这是有目共睹的。但是,我认为你带兵的经验尚欠缺。这次去团部当教员是一个极好的锻炼机会,你要把握住,多动脑子,勤向首长汇报,谨慎从事儿,千万别辜负首长和同志对你的希望。遇到棘手的问题,一定向首长请示,别一个人作难,首长们有丰富的带兵经验,别撇开这个资源宝库不用。我还要告诉你一点,你这次去团机关是团首长点名要你的,可见首长对你多么的器重,对你抱有多么大的希望啊!可是,你要清楚团机关兵不同营机关兵,营机关兵多多少少还能接触到基层,耳闻目睹连队里所发生的事情,多少也受到些熏染;而团机关,师机关,军机关,越是往上面他们离基层越远,常年不到基层来不甚了解基层是个啥样子,固守着从老兵们那里得来的思维认识,这种认识对也好,错也罢,他们把它当成传统的固有的思想成见,拿这种成见去理解基层,这已成了多年的老规矩。那些机关兵,可以说从他们进入机关后,就没有经历过系统的军事训练,平时自由散漫惯了,你在工作中会遇到诸多想象不到的困难……”
“连长,能遇到哪些困难,能具体些吗?”贺雷对何连长的一席话很重视。
“像不遵守纪律,不服从命令,阳奉阴违,我行我素,故意捣蛋,故意出难题,搞恶作剧,等等。我也说不好,现在只是给你提个醒,万一到时遇到具体事思想上好有所准备。”
“请首长放心,我一定想法做好工作。”
贺雷去当教员这事何连长心里是有想法的。何连长知道这次抽的人员中除贺雷是个新兵外,其余的都是入伍多年的班长、排长,何连长琢磨,首长是有意让贺雷去锻炼才能,准备提拔重用他。何连长在心里打着小九九,重用贺雷,也不能让他出六连,得在六连任职,我可舍不得把这棵好苗子栽到别人的地里去。
贺雷告别战友来到团部,团作训科郑参谋安排贺雷与机关兵见面,这也算是为贺雷举行一个特别的欢迎仪式。
司政后的机关兵都集结在团部办公楼前的空地上,歪歪扭扭地站成三个方队。贺雷先从队形和每个人的姿态上,还有遵守纪律上就已经领略到机关兵与连队战士的素质差距。站没站相,七歪八扭的队形,其中有面朝前的,有面朝后的,有说话的,有打闹的…一旁的郑参谋对这些已司空见惯,一脸的麻木,早已是见怪不怪。一是战士没有自觉性,二是首长们不负责任,这是散漫作风的助长剂。
郑参谋代表首长和机关兵欢迎贺雷到来,欢迎贺雷来当教员。然后,他向大家介绍贺雷的情况,并夸大其词地讲一通贺雷的优点,直说得一旁的贺雷羞红脸颊。郑参谋讲完话,要大家欢迎贺雷讲话。贺雷望着眼前的男女机关兵心里难免有些紧张,怀里像揣只小兔子。贺雷非常清楚这场合一切议程都是流于形式,让他讲话是对他的一种尊重,在这场合下,大家才不管你讲话的内容如何。贺雷还十分清楚第一印象的重要性,要么不讲话,要么一讲惊人。不讲话呢,显得有些不合情理,贺雷选择讲话亮相。只见他不慌不忙地走到队列前方的中央,立正,向大家敬个标准的军礼,然后说道:
“我叫贺雷,是六连的一名新兵。我并没有多大的能耐,也没有比各位强的本事儿。既然首长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我有信心做好工作,希望各位理解我,支持我的工作,拿我做知心朋友!”
贺雷在讲话,队列里有人窃窃私语,还有几个女兵抿着嘴在笑,大家的脸上堆满疑问和不屑一顾的表情。有个战士在说:
“看他貌不惊人,嘴上无毛,地道的一个新兵蛋子能教我们啥呀?”
“他黄嘴叉子还没退净哩,能有多大的能耐啊!团首长也太小瞧自们,让个毛孩子来管教咱,还不知是谁教谁呢!”一个身材修长好像棵麻杆的男兵说。
一个矮胖的男兵接“麻杆”的话说:
“不出两天,教他哭着鼻子走。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一个高挑个儿水蛇腰眉心处长颗美人痣的女兵说:
“看他那憨头憨脑的,一点也不帅,真没劲。”
“美人痣”的话,使周围的战士哄堂大笑,把贺雷弄得无法再讲下去,尴尬地站在那里。这时一个很有正义感的男兵看不下去,大声制止道:
“都别笑了,严肃点!这样像什么样子,真给机关兵丢人。”他说着把脸扭向一旁的“美人痣”说:“疯啥呀,讨厌人!这是开会,你还当是在你家客厅吗!”
“美人痣”见有人抢白她,羞红脸极不高兴地嘟囔道:
“你算老几呀,不就才当个小班长吗!郑参谋还没说什么,你充什么大头蒜。”
大家哄堂大笑……郑参谋出面弹压,大家这才静下来。
贺雷见机关兵的纪律糟糕成这等样子,就知他们平常很少集合开会。他打消不多讲话的念头,随即他讲军事训练的问题,然后按花名册点名编好班、排,让大家推荐出班长、排长(排长也由战士担任)。最后,他宣布训练计划、纪律、要求和最终达到的目标。贺雷说:
“这次训练是一次特殊的军事训练,任务重,要求高,时间紧,计划在二十天内结束战斗。训练的课目包括队列、刺杀、投弹和夜间射击。根据情况从现在起我们加班加点地进行训练…每天早晨,全副武装五公里急行军训练,从明天开始,风雨无阻。班长,排长,共青团员和共产党员们要做好表率。我也不例外,每天早晨我带领大家完成五公里急行军训练,然后和大家一起训练其他课目……”
听说要加班,又要每天早晨全副武装跑五公里,大家哗然,队列里响起一阵唏嘘声。有人开始怀疑站在队列前的这个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是啊,平时正常的上班时间还吊儿郎当的机关兵,什么时候加过班,什么时候紧急集合过!别说全副武装跑五公里,连一百米也没跑过,甚至有些兵弄不懂全副武装是啥意思!一切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他们一时还不能接受,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话意。他们已过惯多年不闻枪炮声,常年不听战马鸣的和平环境下的舒适生活,思想上早已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贺雷清楚这唏嘘声里的含义,他幽默地说:
“请大家不用怕,晚上加班绝对不超过零点(大家大笑);五公里行军,三天内允许掉队,三天后再掉队者,是要打屁股的。对了,从今天起就不过礼拜天,午休时间也要缩短。在训练将要结束时进行全面考核,每个人的成绩上报团党委,然后备案存档。同志们,从现在起训练就算正式开始。希望各班班长、各排排长们、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们发挥好先锋模范作用……”
对加班加点就难以接受的机关兵,又听说取消星期日,甚至连午饭后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也不能保障时,大家议论纷纷。当听到贺雷讲要考核,并且把成绩报团首长,还要备案留档时队列里的嘘声和骚乱戛然而止,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贺雷讲话。
“这次训练是每个人在各方面都得到锻炼的好机会,希望大家把握好机会,不怕苦,不怕累,严格要求自己,争取取得好成绩。哪位对这次训练有好的办法,对我的安排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出来,咱们共同讨论。散会后各班先酝酿、讨论,班长把大家的意见汇总汇报给排长。”
大家见贺雷讲话干净利索,安排工作有条不紊,瞬间大都转变了对贺雷的看法。有的人在心里琢磨,看来他是有两把刷子,我们决不能小觑这个新兵。
“麻杆”的神态很复杂很诡秘地和邻边的小战士低声嘟囔道:
“这次咱是遇到克星,光棍不吃眼前亏,且把以往的作风收敛收敛吧。”
“为什么?”
“你没听他讲要把咱们的成绩报给团首长,如果不好好训练搞不好会给首长留下个坏印象,以后你入党、提干什么的,统统泡汤。”
散会后,一个小女战士冲“美人痣”说:
“霞姐,你的嘴甜快去求求你的教员帅哥,让他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我可经受不住艰苦啊!”
“求你的教练帅哥!求你老家的小白脸去。”“美人痣”羞红了脸恼怒地说:“你请胡扯了,看我回头报告给连长,不撕烂你那张轻狂的嘴才怪哩!”
“不就是你干姐连长嘛!告诉谁也没用,她也管不了训练的事儿,还是去求求你的帅哥哥管用。”
“美人痣”嘴上的功夫不敌那女兵,她恼羞成怒,直扑向那女兵喊打。她边追边说:“看我不撕烂你那臭嘴!”
那女兵一边飞快地跑着,一边气喘吁吁地在人堆里左躲右闪,躲避着“美人痣”追打。
贺雷回到首长专意为他准备的单间宿舍,无心其他,一心琢磨训练的事儿。他初步领略到机关兵的厉害,深感任务的艰巨,想在短时间内使训练取得好成绩,必须抓住关键,制定切实可行的措施,训练中确保不走弯路。虽然参谋长向贺雷一再提起说这次训练重在思想教育,贺雷想,那也不能军事弄得不像样子,必须来个思想政治、军事训练双丰收。为能和战士们及时交流思想,解决训练中遇到的难题,了解战士的思想,贺雷决定搬出单间宿舍住进机关兵的集体宿舍。贺雷搬进集体宿舍后,他与战士的心贴得更紧,集体宿舍成了他与大伙议事的地方,成了他连接战士的桥梁和纽带,成了集思广益谋划训练的大本营……
贺雷教得认真,战士们练得刻苦,训练进展很顺利。训练中,女兵们哭了笑,笑了哭,从不向困难低头;男兵们既能吃苦,又能受累,腿磕破了,胳膊练肿了,没人肯退缩。直练得女兵们没了娇气,男兵们去掉了散漫,仿佛个个似出水的蛟龙,下山的猛虎。
转瞬四个星期过去,贺雷的训练任务已经圆满完成。考核那天,团参谋长,黄家富副团长,作训科的首长和参谋、干事,亲临现场观摩指导。
战士们在贺雷的指挥下,队列走得齐刷刷的,其它科目也取得了好成绩。从没放过枪,平时听到枪响就害怕的女兵们,在射击场上个个英姿飒爽宛如威风凛凛的花木兰。
团首长对这次训练很满意,认为它不但使每个战士熟练地掌握了军事技能,而且更重要的还使战士们改造了世界观,转变了机关作风,提高了整体素质。团参谋长亲自为贺雷颁发奖品,一套精装《毛选》,两枚像章,作为对他的工作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