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荒年贺雷妈纺纱织布
济兄弟白大哥荡产倾家
贺雷妈是位聪慧能干的女人,再难的事也难不住她。
她家劳力少,工分挣得少,粮食也就分得少。每当家中的粮食不够吃时,她就偷偷地搞副业,纺纱织布,拿到集市上换钱籴粮糊口。在农闲季节,或阴雨天,生产队不出工时,她家的纺车或织布机总响个不停。
贺村的缺粮户不在少数,自打生产队里建起油厂,贺玉富把部分油渣(棉饼)分给社员,以其度荒。可别小觑那黑乎乎的油渣,它可是解决了大问题,缩短了缺粮的天数,减少了缺粮户。
贺雷的祖母双目失明。老太太拖着年迈多病的身子骨,从早到晚摸索着帮儿媳纺线线。别看老太太的眼睛不好使,可纺的线细而匀,像春蚕吐的丝,许多明眼人也赶不上她纺的纱线。老太太不但能纺一手好线线,而且还能做一手好针线活儿,缝衣套被,刺绣描画…无所不能。由此可见她年轻时一定是有名的“女红”巧手。
老太太纺线真有耐力,从早到晚纺车一直响个不停。并不是她不觉疲倦,而是她心里清楚儿子、儿媳的难处,知道全家人在等米下锅!在过去逃荒时,老太太经历过无粮度日的艰难,饱尝挨饿的滋味儿,现在想起往日挨饿的日子,还不寒而栗。在艰难困苦中,老太太积下度荒的经验——天道酬勤。要想不挨饿,只有拼命的干活儿。
老太太长时间盘腿坐着劳作,每当收工时,她那双老腿麻木得不能行走。贺雷妈为她按摩揉搓一番,再用热水为她泡泡脚,才能走动。贺雷妈边为婆婆揉脚边劝说道:“娘!你别干了,吃过饭就歇着吧,这些活儿,我和大枝紧着点就行了。”
听着儿媳妇亲切的话语,老太太的脸上露着微笑说:
“中,娘不干,娘歇着。”
可是,刚吃过饭,老太太不管谁如何劝说,又把纺车摇得吱咛咛响。老太太说:
“纺线是坐着的活儿,坐这就等于是歇着,哪就累着娘了,这也正好活动活动俺这把老骨头。”
晚饭后,等大枝干完家务,办完作业,纺车归大枝使用,老太太这才肯停下手中的活儿。大枝从奶奶手中接过纺车,一直把它摇到深夜……
大枝今年十二岁,秋天刚升小学三年级。因家里穷,孩子多,再说已有两个哥哥在校读书,大枝要帮母亲干活儿,耽误入学年龄,她上学迟。
样板戏《红灯记》中戏词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现实生活中既是如此。富家与大枝同龄的孩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童年的快乐,而大枝天天上学回来需要帮妈妈干家务。大枝见祖母已步入暮年,还要没白天没黑夜地操劳;见母亲收工回来,累得腰酸背疼,还要做饭,织布,干家务……为全家人的生计像只工蜂忙碌着。她心疼祖母,心疼母亲。她清楚,只有她多干活儿,才能减轻祖母和母亲的负担。由于她年纪小,长期的劳累,大枝累伤手腕。后来,她长大成人,生产队的经济好转,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可大枝手腕疼的毛病一直没好,一干重活儿手腕肿,老年人说她这是小时候累伤落下的病根。
大枝放学回到家帮母亲做饭、涮锅、喂猪,然后办完作业,从祖母手里接过纺车,纺线至深夜。母亲心疼女儿,再三催促她去睡觉,好明天起早上学。每当大枝从睡梦里醒来,瞧见母亲在昏暗的油灯下忙碌的身影,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来。
白天,贺雷妈要出工干活儿,只有晚上才能络线、经线、安布……贺雷妈织布是行家,梭子在她手中飞快地来回传递,眼前的布在一丝丝延长,布质上乘,无疵点。从她嫁来贺村,大家就见她织一手好布,可谁也不晓得她是在哪学的手艺。有人问她,她说梦里遇见仙女织女传授她的吃饭本事儿。
在农村,黄道婆祖师奶奶传下的这门手艺,不像鲁班祖师爷发明的手艺要拜师才能学到,大都是母亲传授给女儿,婆婆教会媳妇,或是从其他人那里学来,代代相传,流传至今。在贫穷落后的农村,谁会门手艺,在别人眼里属了不得的人物。织布技术,会的人不多,精通由棉花变成布整个工艺流程的人少之甚少。大姑娘小媳妇想学,老爷们小伙子想学,真正学精的寥寥无几。织布这技术要求手、脚、眼、三者不但灵活,而且要配合默契,稍微动作不协调就会出错,织出的布就有瑕疵。贺雷妈熟练地掌握织布的整个技术流程,是远近闻名的织布好手,不少人登门向她请教织布安布技术。
六七十年代,农村织布机不多,大都相互借用。一家一年分那点棉花,还要留足棉絮缝棉衣置被窝,攒上一年两年还不够安一次布,织布机多了也是闲着。贺村有两部织布机,后来,贺大章又买回一部,三部织布机完全能满足全村人的需求。
贺大章家的织布机是六四年冬,用两百斤红薯干和一布袋豆子换来的。从此,他家的织布机很少闲着,除别人借用外,其他时间贺雷妈用它搞副业度荒。有了织布机,不但缓解她家生活拮据,而且也方便孩子穿衣。在生活过得去时,贺雷妈安布给丈夫和小孩子添新衣裳,织床单或添新被面;在生活窘困时,她织布赚钱糊口。
贺雷妈会织各种式样的花布,其中花格布、彩条布、紫花布和大小方格布等,是远近闻名的上品。她先把线子染成五颜六色,然后按已设计好的图案搭配好经线,织布时根据需要随时更换纬线,这样就织出所需的花纹图案。
贺村谁家的闺女要出阁,谁家的小伙子要完婚,人们总来请贺雷妈去帮安布,织几个被面,床单。各样花布做嫁妆。就这样,她的手艺随着嫁出去的姑娘传到外村。后来,来请贺雷妈放线、安布的更多了。
今年暮春,大章家的粮囤又见底了。贺雷妈把家里所有的棉花全弹了,又借些棉花回来,纺成线,安好布,转眼间棉花在她手中变成漂亮的锦布。她把布拿到集市上卖了,一部分钱留着买棉花,继续再生产,一部分钱籴些红薯干、麸皮度日。
为养家糊口,贺雷妈昼夜忙碌,甚至生病了仍不肯停下来休息。贺雷妈不停地纺线织布,很快招来非议,有人说她见钱眼开,织布搞资本主义!为了全家人不挨饿,她才不管别人如何议说,仍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事儿。
贺雷妈是个要强的女人,不管遇到多大的难事儿,或是受到多大的委屈,她从不向外人诉说,自己默默地承受。尽管贺雷妈做事倍加小心隐秘,家中缺粮的事还是被常来帮她干活儿的小川给发现。
这些天,白小川来帮贺家干家务,总见贺大婶煮野菜汤,做棉饼麸皮糠菜团子,或蒸嫩树叶儿,白小川问大婶:
“大婶,家里又揭不开锅了?整天光喝野菜汤吃糠菜团子怎中啊!”
贺雷妈笑笑说:
“闺女,这两天生产队里活儿紧,没顾上拾掇粮食磨面,先对付两顿再说。”
“大婶,这个礼拜天我来拾掇粮食吧?然后,我和铁杠、大山、大枝几个去推磨,您照常上工,我们准行。”
“这可千万使不得。你们学习要紧,可不能瞎操心,荒废了学业事大。”贺雷妈听小川姑娘一番话,心里热乎乎的。
白小川还以为贺大婶真是忱心怕耽误她们的学习,没再多想,她在心里惦记着星期天推磨的事儿。礼拜天,白小川赶忙办完作业,告诉大山办完作业后去铁杠家干活儿,就独自先来大婶家。她还没进院老远听到大婶家的纺车在响个不停。当她进屋来见大枝在纺花,大婶和大叔上工去了,奶奶为赶紧活儿累病没来纺线,铁杠一早领着弟弟妹妹下地剜野菜还没回来。
大枝见小川姐来,停住手里的活说:
“小川姐,你的作业办完了?”
“刚做完。你呢?”
大枝不好意思地说:
“我…我还没顾得上。”
“大枝,纺棉花好学吗?要不,你教我纺,我学纺会儿,你去做作业吧。”
“纺花可是不太好学,我学时,我妈手把手教两天才学会抽线线。”
白小川不服气,要试试。她照大枝纺花时的模样盘腿坐在蒲团上,大枝一边讲要领,一边手把手教她如何转动纺车,如何抽出细纱,如何两手配合……两个人捣鼓一阵子,白小川的两只手总是配合不好,不是忘转纺车,就是没顾上抽线线,生拉硬拽地抽出一节线线,如同上鞋的绳子粗细,拿捏得她鼻尖上渗出汗珠儿。白小川叹声气,停住手里的活儿说:
“看来纺线是怪不好学,等你有空一定教会我。”她说着站起来。
“中。以后有空你过来,我教你。”
“大枝,你们磨面没?我今天是来帮你家磨面哩,一会儿大山也来,咱几个推磨吧。”
大枝听小川姐提到磨面,不觉天真的脸上罩上一层阴影。大枝嘟囔着嘴说:
“还磨啥面呐,家里的粮食半个月前都光了。我和奶奶赶着纺花,妈赶着织布,就是为赶着换钱籴粮食。”
听大枝述说,白小川呆呆地站在脚地上,心里不是滋味。她望了望大枝面黄肌瘦和疲惫不堪的面容,顿生怜悯之心。她想起贺雷参军走时对她的嘱托,恨自己无力帮助大婶家,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眼眶里充满晶莹的泪水……
“大婶和大叔也不想想法子,去借些粮食回来,光吃野菜、棉饼和麸皮咋成!”
“前段妈已求人借过红薯干,不好再去求人,再说青黄不接之际大家都不宽裕。爹也拉不下脸去求人,何况爹又犯了痨病,整宿的咳,吃不下糠菜团子,身体虚弱,面部浮肿,为挣工分,爹硬是强撑着去上工。”
“哪咋不给大叔去瞧病呢?”白小川不解地问。
“家里吃的还没,哪有钱给爹抓药治病!榨油厂分红,我家股份少,没分上多少钱。我哥上个月寄回来三十块钱,妈全还了账。”“晚还几天,先顾眼前要紧。”
“我也是这么说。可妈说做人要守信用,说什么时候还人家就得什么时候还给人家。”
“那咋不再去信向你哥说说家里的情况,或许他在外面会有办法。”
“原来是要去信给哥说的,可后来妈说哥每月七块钱的津贴,舍不得花都攒下寄回来了,不能因家里的事儿再让我哥分心。”
“家里的情况一直没给你哥提起过?”
“我妈不让,怕影响哥的工作。上次铁杠给哥写信时说我爹犯病了,我妈狠狠地骂铁杠一顿。妈说铁杠不懂事儿,爹犯病告诉哥有啥用,哥又不是医生,只能使哥分心。后来,妈硬让铁杠重新写封信才算作罢。”
白小川心里很沉闷,她踱到里间屋,见除床上堆床露出棉絮,又破又脏的被子外,一无所有。墙旮旯里的粮食囤空着,囤底有几颗“漏网”的黄豆粒,静静的,无精打采的,孤独地躺在囤底,好像在诉说着遭主人遗弃的悲伤……
白小川心情沉重地告别大枝回到家里,见大山刚刚做完作业正准备去找她。大山问姐推磨的事儿。她也不理弟弟,心事重重地坐在床沿上发呆,心里琢磨如何帮大婶家一把。她起身眼睛扫一遍房间,随即满屋乱找乱翻。她平时不操心生活,父母让吃啥就吃啥,今儿个真的操起心来,感到犯愁。她翻看家里的衣箱,没找到中意之物,看了看盛面的篅,见还有半篅面,找来面盆盛满一盆杂面(多种杂粮掺和一起磨成的面)。然后,她叫上弟弟,掩上房门向大婶家走去。
姐弟倆来到大婶家,大枝仍在纺棉花。大山正要叫喊,白小川拦住弟弟说:
“咱别打扰她,悄悄把面放在厨房里就行。这样谁也不知是咱送来的面,大婶回来也不会把面再给咱送回来。”
大山冲姐姐点点头,姐弟俩蹑手蹑脚走进厨房,寻着个空盆儿,把面倒在盆里,然后掩好厨房门悄悄离去。
白小川回到家里,心里平静许多。午饭时,小川告诉父母贺大婶家的情况,白帆叹道:
“日子长哩,一盆面能吃几天啊!”
“爸,咱得帮帮大婶家啊!要不然……”白小川想说要不然就对不住贺雷哥。她意思到怎好和父母说这呢。
“帮是要帮,可怎么帮法?”白帆沉思着。他想起自家的家境也是泥菩萨过河,心里充满无限惆怅。白帆挠挠头说:“这个大章啊,今儿上午干活时就见他有些不对劲儿,满头大汗的,脸色铁青,又咳得厉害,猜他准又犯病了。”
郭英见丈夫发愁,心里也很着急。她望丈夫一眼说:
“大章家,还有咱自个,目前都面临粮食危机,我看还是想个法儿才中。就是去借,咱能拉下脸张得开口吗?再说,咱要是去借粮,那不是往乡亲们脸上抹黑吗!”
白帆望一眼两个孩子,然后把目光移向郭英说:
“大章家对咱咋样,咱心里清楚。战争年代救过咱,现今又救咱,算是救命恩人;解放后,我哪次来贺村,大章夫妇还有贺村人像待客似的招待咱;特别是这次咱全家来贺村,你们也看到体验到,贺村人是百般地呵护着咱,为保护我,全村人肯豁出命来啊!还使不少社员负伤,大章险些送命。政治上,让咱和贫下中农一样待遇,生活上百般照顾咱。现在别说大章家有困难,就是贺村任何一家有困难,咱都倾其所有竭尽全力相帮。”
“是啊,我们永远不能忘记贺村人的恩情。可是,目前的难关怎过,我们能做些啥?”郭英一脸愁容地说。
“我是担心孩子们不懂这些啊!”
“爸爸,俺懂!吃水不忘挖井人,咱们今天能过舒心日子,多亏了贺村人。俺会饮水思源,永记他们的大恩大德。”白小川说。
“老白,我看还是收拾些眼下用不上的物件,拿到集市上换回点粮食度荒吧。”郭英出主意说。
白帆思忖片刻说:
“好,这想法不错。你把那块罗马表找出来咱换粮度荒,眼下光景一时半会也用不上它。再说了,就它还值两钱。”
“那块手表是老首长六二年春去北京开会时专程来看你送给你留作纪念的,平常舍不得戴,宝贝似的藏着,怎忍心卖它啊!”
“唉!此一时彼一时,都成庄稼人了,再留着它也没啥用,让它去它应去的地方,咱换点粮食救急,这也是它的贡献!”白帆心里有些伤感,迟疑会儿说:“还有那件羔皮袄也一块卖吧。”
“那可不行,没它冬天你穿啥!你那伤腿寒腰的,不能离开它。把手表卖了,皮袄留下吧。”
“我没那么娇嫩。到冬天,让大章家的给做件新棉袄,和大章穿的对襟袄一样,腰间再用条大带子一扎,保准暖和死。”白帆有些得意地说。
“两件宝贝,眼下谁要啊!再说农村今年庄稼遭遇天灾,粮食减产,当下吃的都成问题,我看在乡下难出手。”郭英无不担忧地说。
“乡下是没人要,就是有买主,也不会出好价钱。我看还是进城一趟,看往日的朋友有人要没。”
“去县城,得找队长请假不说,还得跑那么远的路。”
“下午出工时,我向队长请假,就说去城里探望个朋友。”
翌日,雄鸡刚刚叫过头遍,白帆起床往怀里揣上两馍动身赶往县城。他这一去直到第三天暮晚,当晚霞烧遍西边天时,他才疲惫不堪地回到贺村。
白帆进城粜物倒也顺利,两件宝贝卖八十八块钱。他在回家的路上就盘算好如何支配这笔钱。要是籴红薯干,每斤按八分钱算,可籴千把斤,两家完全可以度过饥荒。对了,还得留下些钱给大章治病。要是买四百斤红薯干,再买些高粱、黄豆或玉米之类的,掺和在一起,还能剩余二三十圆留作大章治病用。中,就这样办。
白帆把在路上盘算好的,与郭英商议。郭英权衡再三,认为黄豆价太贵,不如全买成红薯干合算。白帆想了想,也表示赞同。
翌晨,白帆叫上小川和大山,拉上架车去赶集。当太阳爬上一竿子高时,小川和大山拉着满满的一架车红薯干,车头横躺着半布袋麸皮,车后紧跟着白帆回来了。姐弟俩怕耽误上学,急着赶时间拉车走得急累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好像秋天熟透的红苹果。姐弟俩把架车往当院一放,每人拿上块馍,挎上书包赶往学校。
贺雷妈收工回来,走进厨房准备熬野菜汤,发现案板上放着一盆面粉,心里疑惑不解。她用手抄起些面粉看了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知是豆杂面。她来到堂屋问女儿:
“大枝,厨房案板上哪来的一盆面啊?”
大枝不明白母亲的话儿,一双大眼睛扑闪几下说:
“面,啥面呀?一上午俺坐这没挪窝儿,俺可不知道。”大枝迟疑一下说:“对了,您上工走后,小川姐来过,说是要帮咱家推磨来着。俺向她说了咱家的情况,想必是她拿来的吧。”
贺雷妈听了女儿的话儿,断定是小川所为无疑。她心里激动,眼含泪花,心想,青黄不接的,白大哥家也艰难啊!要是再送回去,担心伤了他们的心,只当俺暂借的,等有了加倍还上。贺雷妈想着动手和面,给孩子和丈夫做顿上好的杂面面条儿……
白帆从集市上籴粮回来的当天晚上,贺大章正拖着病身子络线子,白帆领着小川和大山送来半架车红薯干和小半袋麸皮。架车刚拐进院,大山喊道:
“铁杠哥,快来呀!又香又甜,咬一口咯嘣脆的红薯干子来了。”
铁杠和大枝闻声急忙跑出来,见架车上白花花的红薯干,顺手抓起嗅了嗅,送到嘴边咬一口,真香啊!铁杠兴奋得直蹦高。
贺大章夫妇急忙丢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招呼白大哥。贺大章望了望架车上的粮食,满脸严肃地说:
“白大哥,这咋说呢!你们也困难,俺可不能要,还是你们留下度荒吧。上次你们送来的面再掺些其它的,俺就能对付过去了。”
“大章兄弟,就别蛤蟆垫桌子腿鼓肚子硬撑了,你家的情况我还能不清楚吗!就是你和弟妹能熬,也得为孩子想想啊,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整天光吃野菜团子可不中!”
贺雷妈见一架车粮食心里直犯嘀咕,白大哥哪来这多红薯干啊!一定先弄清楚再说。
“白大哥,你从哪弄来的粮食啊?”
“你们甭管,保证是正路来的,放心用吧。”
“白大哥,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它……”
“什么都别说,我全明白,快把车卸了,让孩子吃顿饱饭。咱村缺粮户不少,真正揭不开锅的,我了解共有十一户。回头我和玉富同志建议,再给社员分些油饼,或再分些红,度过饥荒再说”
“唉,遇荒灾,榨油厂的生意也不景气,销量不大,生产不多,估计油渣也不会有多少。”贺大章说。
“队务会开会商量一下,把帮社员度荒当作大事来抓,寻求个度荒的好法子。铁杠你们几个过来快卸车,贺大头家正等着用车哩。”
贺大章琢磨,白大哥弄来这么多粮食,猜他不是去借债便是变卖了什么物件。他想着不觉眼睛一酸,顿觉胸口堵得慌,喉咙里一股咸咸的东西直往上撞…他不得不蹲下来咳起来。大枝急忙在爹的后背上用小手捶着。一阵“暴风骤雨”过后,贺大章的脸涨得通红,一口带血的粘痰咳出,才算“风平浪静”。
白帆见贺大章这般光景,埋怨他不注意身体。
“老弟呀,你病成啥样子了,还硬充好汉。我的东西不干净不是?”白帆说着从腰里摸出一沓钱塞到贺大章手里说:“快去医院看看大夫,抓些药回来,别把病给耽误了。”白帆说完,喊上俩孩子回家去。
贺大章急忙拦住白大哥说:
“白大哥,粮食俺收下,钱可不能要。俺这是老毛病,用不着去瞧大夫。”
白帆拦住贺大章递钱的手说:
“兄弟,如果今儿个不收这钱,那你在和哥摆外,以后别认我这个大哥!”
贺大章夫妇见白大哥把话说到这份上,只好暂先收下。
“爸爸,您先回吧,我和弟弟迟会儿再回去。”白小川说。
“别回得太晚,你大章叔身体不舒服,让他早些休息。”
白大哥要离去,使贺大章心里又一阵激动,又蹲在脚地上不停地咳着。他坚持着站起来,要送送白大哥,没想到起得猛了,顿感一阵眩晕,眼前金蛇乱舞,急忙扶住墙才免被摔倒。
贺大章夫妇送走白大哥,正欲继续干活儿,又见白帆折回来。
“老弟呀,我还有个事儿想求你帮忙哩。”白帆说。
“这话外气了,有事儿你尽管说。”贺雷妈说。
“小川也老大不小了,整天什么活儿也不会做,改明让她过来,让大枝教教她学纺花吧。”
“唉!让孩子学那干啥,这都是没法的活儿,还是让孩子操心读书是正事儿。”贺大章说。
“书也要读,其它活儿也得会啊!这年头升学又不凭学习成绩,再说我这情况,一准会影响到孩子。现在让孩子多学点本事儿,做好准备也好,免得将来孩子走向社会作难受罪。”白帆心情沉重地说。
“那好吧!不过也别叫孩子太当回事儿,有空就过来学一下,没空就算,学习当紧。”
“孩子要真想学,我教她,不想学也别勉强,小川比不得农村里长大的娃。”贺雷妈说。
“那中,就按你们的意思,改天就叫小川过来。如果有多余的纺车,就在大枝那架旁边支一架,让小川跟着大枝捣鼓去;要没呢,回头我买架来,反正以后也少不了。”
“别介,咱村就纺车多,看谁家的闲着,回头叫大章搬架来就是。”贺雷妈说。
第二天中午,贺大章从外面扛回架纺车。他支好,调试好,确信一切都调停当,他心里才算松口气。
晚饭后,白小川干完家务活儿,办完作业,来到大枝家学纺线线。纺线线乍一看容易,可操作起来难,贺雷妈手把手教,再三讲解要领,示范,直到两天后白小川才管转动纺车抽出线线。
白帆让女儿来学手艺,他内心是想让女儿帮大章家干些活儿。白帆每次来大章家串门儿,总见比自己的女儿小许多岁的大枝在纺花,心里很不是滋味,萌生让女儿来学纺线,以此减轻大枝的负担。要是和大章夫妇明说女儿来干活儿,大章俩口子肯定不会同意,他转个弯儿,贺大章夫妇果然爽快应下。
白小川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不但很快学会纺花,而且又学会织布。贺雷妈见小川聪明、勤快、能干,心里很是喜欢,随之,把所有的看家本领毫不保留地传授于她。
贺大章在贺雷妈再三劝说下,很不情愿地来到公社卫生院瞧大夫。因他患的是痨病,又多次咯血,医生为他检查得非常细致认真。因公社卫生院医疗条件有限,不能作更深层次的检查,医生凭经验判断也不好妄下结论,建议他去县城大医院做全面检查。
贺雷妈心里很为难,她想即刻去县上为丈夫瞧病,可眼下哪有钱啊!她向大夫说:
“俺得准备准备,一定想法去县城……”
原本贺大章来公社卫生院就很不情愿,此刻他才不想去县城多花钱。医学上,他一窍不通。由于愚昧无知,他才不担心自己的病情有多严重,后果将会如何!此刻,他听大夫说要他去县城,心里就不耐烦站起身欲走。贺雷妈使劲瞪他一眼,又拉他坐下来。
贺雷妈向大夫哀求道:
“大夫,请你先给俺抓些药,等俺回去拼些钱再去县城好吗?”
“那好吧。不过根据我的经验,你丈夫的病情已经很严重,应进一步检查确诊,才好对症下药,千万别耽误治疗!”
大夫晓得没钱的难处,同情他们,为大章开些药,嘱咐一番,做到尽职尽责。
贺大章不再说什么,他默默地走出诊室。他何曾不想去县城治病啊!可想到自家的家境,怎忍心再雪上加霜,再使老伴犯难呢。他在心里恨透自己不争气的身子骨,恨不得一把揪出病魔捻个粉碎。
自从贺大章服下从公社卫生院拿回的药,竟慢慢地止住咳,似乎病情也减轻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