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和范燕儿又见过一面。

　　三月，欧阳修西京留守推官任满，等候召试学士院。

　　依照惯例，这个等候的过程应该持续两三个月之久。这样长的时间里可以发生许多事情。

　　宋制：官吏离职或卸任，不得擅自带走原有下属，只需将印信及各种文案材料画押密封之后交由主簿保管，后任到职之时亦由主簿原封转交，与前任再不相干。

　　后任到职而前任由于种种原因未及时去者，则后任亦可适当给予各种照顾，直到前任离开本地为止。

　　正是牡丹绽放的季节。

　　从隋唐时期开始，便流传着“洛阳牡丹甲天下”这一说法。

　　每到三月份，洛阳城的牡丹花便会盛开，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此时，人们往往会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前去欣赏这美丽的花朵。

　　然而，欧阳修虽然也喜爱观赏牡丹，但他并不喜欢在人群拥挤的时候去凑热闹。

　　相反，他宁愿选择一个宁静的清晨——那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未起身——独自一人前往观赏。

　　这天清晨细雨迷蒙，欧阳修想就是这一天了，然后披了蓑衣往牡丹苑赶来。

　　其时行人寥寥，满世界的光景都被牡丹馥郁的香气浸透了。

　　他静静地站在花田中，凝视着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牡丹。

　　不知不觉雨停了，太阳钻出云层，阳光洒在花瓣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

　　欧阳修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心情愉悦无比。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轻拂面庞的温柔触感，倾听着鸟儿欢快的歌声。

　　欧阳修朝着苑中的断桥处缓缓踱去。

　　仿佛有一种感应，欧阳修觉得范燕儿走在身后不远处。

　　他的脚步渐渐放缓，果然就听得另外一双透着香气的脚步款款踏来。

　　“你会记得本公么？”欧阳修怆然道。

　　“会的，”范燕儿说，“如此经历，妾身怎敢一日忘记！”

　　“那你怎么会忍心离开……”欧阳修说。

　　“呃，这是因为……有道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但愿来生有缘，好让妾身服侍相公一辈子。”范燕儿说。

　　欧阳修一时失语，紧紧抓住她的手，久久不肯放下。

　　范燕儿抽回手去，头也不回，花瓣儿一样轻轻飘去了。

　　得知欧阳修即将调离，同僚友好纷纷请求做东，为欧阳修饯行。

　　粗略算起来，若是每人都得做东一回，恐怕没有十天半月的工夫这送行之宴是结束不了的。

　　这热情与真诚，让欧阳修宽慰之外，感到诚惶诚恐，心想自己何德何能，如此劳顿友好？他认为自己只是正常调动，不宜太过铺张，无谓地浪费银两。

　　又不是生离死别，来日方长，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他坚持所有的宴请合为一日，一次性举办。

　　在同僚为其饯行的筵席上，欧阳修诗兴大发，写下多首诗词，其中有一首后来被广为传诵的《玉楼春》：

　　樽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

　　离歌切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阳花，始与春风容易别。

　　此诗写罢，没有立即示人，欧阳修低眉沉吟片刻，清过嗓子，众友以为欧阳修会朗诵之，令人喜出望外的是，欧阳修竟是在一片喝彩声中“长啸”起来。

　　欧阳修“啸”歌之时，只见他双眼微闭，面色凝重，双臂自然下垂，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气息悠长而平稳，仿佛在吐纳着天地间最纯净的真气。

　　随着啸声的起伏，欧阳修的神情也变得愈发陶醉。

　　他时而眉头微皱，似乎在沉思；时而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时而双目圆睁，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坚定和自信。

　　啸声时而低沉婉转，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心中的无尽哀怨；时而高亢激昂，如雷贯耳，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震醒。

　　席间诸位虽然都是欧阳修的好友，但其中有不少人还是第一次欣赏到他如此精彩绝伦的“啸”功秀。他们被这美妙的声音所震撼，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中，忘却了一切烦恼和忧虑。

　　有的人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着这动人的旋律，有的人则情不自禁地跟着啸声打起节拍，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喜悦；还有的人则激动得热泪盈眶，感叹着这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音乐。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在欧阳修的“啸”声之中，感受着他那颗炽热的心以及对生活、对艺术的热爱。整个场面气氛热烈，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为了不给后任造成负担，欧阳修准备离开洛阳，暂往襄城（今属河南），寄居妹夫张龟正家中。

　　张龟正可能是因为做了欧阳修妹夫才被世人记住的。

　　祖籍郓州阳谷县（今属山东），乃父张九思，进士出身，做过几任知州，晚年加官为检校司农少卿。

　　这位来自齐鲁大地的官员务实勤苦，深受同僚尊重。

　　张九思于天圣年间过世，葬在河南襄城县，因此张龟正才长住此城，当年曾请欧阳修为乃父撰写墓志铭。

　　张龟正的履历可谓简单：先后担任过郓州支使以及崇阳县（今湖北省境内）知县。

　　中年丧妻，一直鳏居，前几年才续娶欧阳修妹妹菁茗为继室，正因身体抱恙而在家中休养。

　　当得知舅兄欧阳修前来时，欢天喜地，对于这位才华横溢的舅兄，张龟正一直心怀敬意，认为他有着非凡的才能和卓越的智慧。

　　张龟正跑去菜市买来鸡鸭鱼肉，并亲自下厨烹饪。

　　两人喝了一壶酒。张龟正一则因为真的高兴，一则因为渴望表达，借着酒劲，从天文聊到地理，但更多的是对舅兄的赞美。

　　他的赞美是由衷的。他表示相信舅兄未来必定能够飞黄腾达，登上高位，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他还开玩笑说：“等到那个时候，就可以喝到舅兄的庆功酒了。”

　　欧阳修也很是感动，连干三大碗，说道：“多谢龟正弟吉言，愿我们都能心想事成，功德圆满。”

　　不知不觉间，张龟正酒喝得大发了，咯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