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信赶紧扶起林青菲,却下意识看了沈玄清一眼,心想该来的终于来了。
林青菲泪眼连连:“这事儿只有你能帮我。”
太史信看到林青菲流泪,一下子就慌了。他想拿手巾帮着擦泪,又忽然想到自己的手巾是用来擦汗的,连忙看向秦道士。
秦道士两眼盯着地面,表情十分尴尬。
太史信只好求救似地看向沈玄清。
沈玄清哼了一声,还是拿出自己的手帕给太史信。
太史信如获至宝,连忙用手帕轻轻给林青菲擦拭:“师娘别急,慢慢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林青菲抽泣着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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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林青菲所在的家族是东南武林一方豪强,林青菲之父林恪的五郎八卦棍在东南几州赫赫有名。秦道士从林青菲那里连哄带骗学到此棍法后也教给了太史信用于弥补枪法的不足。林恪有一子一女,长女林青菲,小儿子林青荣。林恪五十多岁老来得子,对林青荣最是娇惯。旁人又看着林恪面上总是让着林青荣几分,让林青荣热衷于干坏事,从小偷看女人洗澡,长大之后巧取豪夺欺男霸女的事儿没少干。林恪虽然对这个宝贝儿子头疼不已,却又继续纵容,只是把家传武学尽数传给了女儿。迦叶城的很多青楼都有林青荣投的银子。
林青菲不知道自己这好弟弟除了投银子给青楼还做了什么缺德事儿,但根据他一向的秉性,想来不会为那些苦命女子伸张正义。林青菲不知道太史信接下了圣旨总领迦叶城一干事务,但从秦道士那里听说太史信要在迦叶城大杀四方,只得来求太史信,免得自己唯一的弟弟成了刀下亡魂。
太史信听着林青菲的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等林青菲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挤出点笑容,轻声说:“师娘莫慌,我马上派人找到令弟,先让你们见一面。”
林青菲擦着泪点点头。
沈玄清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史信。
秦道士看着沈玄清,眉头紧锁。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最强大的人,破绽往往在于他身边的人。能做到无欲则刚的官员不少,能自己无欲则刚还管好身边人的官员不多。某任姓卢的高丽大统领,自己清正廉洁,但因为清算为富不仁的财阀遭到恶人记恨。卢大统领卸任后,被财阀扶持的李卡卡上位,立刻对卢大统领开展清算。李卡卡的爪牙夜以继日,虽然没能找到卢大统领本人的罪证,却在卢大统领的亲属那里打开了突破口。卢大统领自感愧对国民,最终跳崖谢罪。当初霍慎行问太史信,史书上说司马懿“鹰视狼顾”,这“鹰视狼顾”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太史信说,高丽李卡卡的样子,就是鹰视狼顾。当然卢大统领的事情还有后续。曾与卢大统领并肩战斗的文兵长忍辱负重,掌权后把全家腐败的李卡卡送进牢房,为卢大统领报了仇。
太史信就任县令以来,也碰到过很多人的请托。这种请托,有的是请他在审案子的时候“高抬贵手”,有的是让他把修路架桥之类的工程安排给质次价高的“诚信工头”,有的是让他把目不识丁的大聪明安排去当教书先生。太史信从不答应这些请托。请托人知道太史信和州牧大人关系非同一般,被驳了面子顶多嘀咕几声。在上郡,无论是出于公心还是私交,太史信当然能够底气十足的拒绝一切徇私枉法的请托。在迦叶城,面对眼泪汪汪的林青菲,太史信还能坚守原则吗?
沈玄清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小碟糕点,小口尝了一下,还直接塞到太史信嘴里:“饿了吧?吃点夜宵。”
太史信没想到这时候还能被人塞了一嘴点心,一边含含糊糊地“谢谢师叔”一边有些尴尬地看了秦道士一眼。
秦道士没好气地看向沈玄清:“你又添乱。”
沈玄清冷哼一声:“这事儿跟我没一丁点关系。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好师侄会怎么处置师父的小舅子呢。”
一个禁卫军士兵急匆匆赶来,在太史信耳边说了几句。太史信冲秦道士、林青菲和沈玄清拱拱手,急匆匆走了。
沈玄清幸灾乐祸地看着秦道士。她这种顶级高手耳力都不错,自然听到刚才禁卫军士兵说的是“找到了自称林青荣的人,但此人极其嚣张。”
秦道士和林青菲也听到了禁卫军士兵的话。两人对视,眼中都是深深的忧虑。
太史信自幼熟读史书,知道“溺子如杀子”的道理,也见过很多子女被父母惯坏了之后的丑态。按照他的人生经历,两种人被惯的最严重,一是老来得子,比如在帝都横行不法的赵锤,让全戎感叹“恶棍不能改好,只能被消灭”(详见第六十三章:忙碌才是疗伤圣药);二是有姐姐的独子,比如重男轻女家庭中的小儿子,“卖女儿”生意的受益者。
林青荣身为东南武林豪强林恪的老来独子,被纵容的程度和赵锤不相上下。面对禁卫军和全戎亲兵的联合审问,一直叫嚣,大声嚷嚷“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这些士兵倒是给了他机会说出他爹的名字,只是无人听说过林恪,只当他虚张声势(这些士兵又不是武林中人,哪会听过林恪的名头,就像太史信也不知道豫州最好的画家是谁),按照蒋彦超的吩咐,用羽毛和辣椒粉好好招待了林青荣。
被太史信亲自讯问时,林青荣刚被辣椒粉整的涕泗横流。太史信看着眼前正用鼻涕吹泡泡的男人,将信将疑地问:“你就是林青荣?”
林青荣揉了揉眼睛,看清了太史信的长相,连忙说:“我不是,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太史信还没回应,忽然闻到一阵尿骚——这林青荣居然被吓得尿裤子了。
“怎么回事?!”太史信眼中寒光一闪,看向一旁的士兵。禁卫军的士兵和全戎的亲兵同时下拜:“将军息怒,属下实在不知,刚才撒了点辣椒粉,他只是骂个不停,并没有被吓着的意思。”太史信又叫来几个亲兵:“赶紧找个大夫来看看。安排他洗个澡,换身衣服。”
亲兵们领命而去。太史信去开房间的窗户,路过林青荣身边时,看到对方吓得瑟瑟发抖,感到莫名其妙,连忙说:“别怕啊,你姐一会儿就来看你了。”
林青荣看到太史信凑过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杀我……”
太史信慢慢退向窗边,小声说:“我是说,你姐姐,林青菲一会儿就来看你了。”
听到姐姐的消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姐,我姐来了…我姐来了……”
太史信打开窗户,让尿骚味散去一些,也让自己的烦躁散去一些。他心想还是等林青荣洗过澡看过大夫了再和林青菲见面,不然就现在这情形,不知道内情的人会以为是他太史信把林青荣打傻了呢,实在没法交代。
林青荣被临时看管的地方就在“浣琼苑”,洗澡十分方便。几个禁卫军士兵忙活半天找来了大夫。等大夫来了,太史信对于迦叶城的开放与包容有了新的认识:就一会儿功夫,居然找到了来自不同地方的大夫。
有个名叫森鸥外的东瀛大夫,自称是大夫中最会写文章的,是文人中最会治病的(太史信:这样的东瀛大神不在江户享福,怎么滚到这里来了)。这个森鸥外小时候就堪称神童,5岁读《论语》,6岁学《孟子》,8岁学五经,9岁学左传,长大了入校学医,精通汉文,又参加蝗军,被派到西陆学习,对舞女始乱终弃,回国后两任岳父分别是蝗军将军和钱庄老板,在天皇那里面子都是大大的有。这个森鸥外认为林青荣是因为看不见的东西引起的“脚气病”,只需要吃下自己制作的包治百病“忠勇征露丸”就能药到病除。太史信对森鸥外的个人经历听得兴趣盎然,对森鸥外的治病想法不屑一顾——谁会相信一个从来不洗底裤的人,制作出来包治百病的“神药”。太史信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这包治百病的“忠勇征露丸”改名“正露丸”,成为治疗肠胃的常见药进入天朝很多家庭,也没想到制作“正露丸”的药商之一(极东)充分发挥“躬匠精神”,孜孜不倦造假三十年。太史信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森鸥外自己治死了上万蝗军,回到东瀛后更是培养出弟子,间接把天皇都治死了,堪称豪杰(当然他自己不这么认为)。间接送天皇上西天之后,森鸥外意识到学医救不了昭和牛马,弃医从文,居然成了一代文豪,获得了周先生的高度认可,颇具传奇色彩。
送走了东瀛神医森鸥外,太史信又见到鲜卑大夫呼延刚。呼延刚汉语说得很好,说话也很直接:“将军,林青荣是中邪了,所以说胡话。”
太史信心想这呼延刚怎么比森鸥外还不靠谱,耐着性子问:“哦?那怎么办?”
呼延刚从药箱里拿出一个裹着红布的棒槌:“将军,这是我们鲜卑人驱邪的法宝,只要我用它在林青荣手心、肩膀、脚心轻轻敲敲,就能扶正祛邪。”
太史信知道一些鲜卑大夫确实保留着“巫医不分”的传统(巫师兼职大夫),自己对鲜卑医术也并不了解,对呼延刚的话将信将疑。犹豫间,太史信猛然发现呼延刚的手臂非常粗壮,顺手就从呼延刚手里接过那个裹着红布的棒槌,入手发觉居然有二三十斤重。他心中疑惑,解下红布,发觉里边包着的就是一个实心铁锤。太史信让卫士抓住呼延刚,把玩着铁锤,问:“这一锤下去,铁甲都挡不住。你是想用它锤死林青荣?”
呼延刚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太史信把锤子放到一边:“说吧,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假扮大夫锤死林青荣?”
呼延刚昂首挺胸:“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呼延刚,我是呼延烈的侄子。”
“哦,”太史信回忆起那个长得像倭瓜,曾经狂妄自大最终却亲自为将士断后的鲜卑王爷,“呼延烈王爷的侄子,你怎么要杀林青荣?”
呼延刚恶狠狠地说:“因为他该死!”
太史信心中一惊,能让呼延刚如此愤怒,林青荣身上的事儿恐怕不小。他示意呼延刚继续说。
呼延刚两眼喷火:“我堂姐呼延青英!”
太史信努力回忆,想起了几年前伪装成慕容萱的侍卫参加鲜卑王族聚会,看到呼延青英坐在拓跋爽腿上的情景(详见本书第三十五章:女神),接着问:“呼延青英怎么了?”
呼延刚咬牙切齿:“她被林青荣那个畜生糟蹋了!”
太史信叹了口气,知道无论是王朝灭亡还是家族衰败,首先遭殃的就是这些姑娘。他听着“呼延”这两个字,心中一动,问:“呼延潋滟是你什么人?”
呼延刚猛地挣扎,被禁卫军士兵牢牢按住:“她是我女儿,你把她怎么了!”
太史信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呼延刚,让阴影落在后者脸上:“呼延潋滟这会儿就在那边的房子里,你要是老实交代,我就安排你们见面。”没等呼延刚回答,太史信就让旁人拿来纸笔:“说吧,有人记下来。”
趁着有人记下呼延刚的供词,太史信走出房间,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一边是林青荣神志不知能否恢复,一边是呼延刚恨不得把林青荣千刀万剐。迦叶城这些事情,没有一个不棘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