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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无面佛 归三悟 17832 2025-08-18 10:24

  在那之前,我把人分为喜欢的人的和不喜欢的人,至于好人坏人,那是书里面才有的,坏人都是身形臃肿,一脸大胡子,嘴咧到耳朵跟,右边脸上还有一个长毛的痣,这种是坏人,但生活中的,最多是讨厌的人,谈不上是坏人。

  直到白二赖那一通闹腾。

  为了找到对付表婆的办法,我开始偷偷的留意她,我想,跟老妖婆怕鬼一样,她肯定也有什么害怕的事。

  说到这里得顺便提一下,老妖婆那一吓着实让她消停了好一阵,我好几次从她门前过都没见人。

  父亲说可能她就是想让子女回来看她故意装病的,被我那一吓正好给了她灵感。

  老妖婆的儿子常年在外打工,据说挣的钱都赌博输完了,一年也不见回来,一个出嫁的女儿,更是怕她,平日里都躲着她。

  这一吓,女儿不得不回来照顾她几天。

  她之后的几天,还去扬名表叔家里做针线,我听歌的时候,就时不时的听一下她又在说谁的是非。

  但是,我的计划很快就被父亲察觉了,平日里都是扬名表叔叫我过去我才去——他打算让我学会磁带里的一首儿歌,元旦学校排节目自告奋勇上台表演。但是这两天,我吃过饭就自己跑去了。

  父亲敏锐的察觉到,我出门的时间和表婆去的时间相隔很近。

  于是他把我叫住,严肃的让我坐在对面。

  母亲出门去了,大概是去舅爷家了,下雨天和舅婆她们串门做针线之类的,姐姐在楼上,或许是画画还是干啥,总之现在,父亲抓住只有我一个人,他要是不问清楚是不会放我走的。

  “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你表婆那天说的事情”父亲问道。

  我没有否认,只是不说话看着他,我知道在父亲面前撒谎没用,通常他决定问我什么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答案了。

  “那你这几天都打听到什么了”父亲接着问我。

  “没打听到什么,她一天不是说谁家饭做得好,就是再说她年轻的时候是革委会文艺骨干,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说,陈芝麻烂谷子这个词,也是我从她那听来的。

  父亲接着问“那你听到你想听的了吗”

  我摇摇头,从那以后,她确是没再提起来大舅的事,至少我没再听到。

  “那你为什么还在听”

  “可这就是从她嘴里说出去的”我说

  父亲说“你还在别人那听到过吗”

  我想了想,那天屋子里有隔壁婶子,有她的母亲,还有住在我右边的舅婆,我还听到表爷提起过一嘴,不过他说的是个人过好个人的日子,别管别人。他这句话是对闫家表婆(就是表爷的老伴)说的,那这就表示,闫家表婆肯定已经知道了。

  父亲接着我的话说“那你怎么肯定别人也都是从她那听来的?”

  我脱口而出“不是她还有谁”

  父亲说“那也可能是别人给她说了她才知道的,你说是她说的,只不过是因为她跟人说的时候刚好被你听到了,那如果别人说的,你都没听到,只听到她说,就都怪罪到她头上,是不是不对”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但是我总觉得父亲是在狡辩。

  “你怎么向着她说话啊”我说。

  “我在跟你讲道理,很多事情,现在跟你说还太早,就比如上次你银莲舅婆的事情,我知道,让你保持对一个你觉得不值得尊敬的人的尊敬很难,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先按照我说的做,你将来或许会想得通,但即便想不通,你一直保持下来,你的道德也不会让你变成一个坏人,我想告诉你,有时候别人的错误影响我们了,我们也需要——反击,但那并不意味着,我们也需要用同样错误的方式去对他们”父亲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句话!

  我在长大后一直惊异于父亲对我和姐姐教诲的超前和进步!在那个娃不听话就打的年代里,他能把他认为正确的事情总结成字句耐心的讲给我们听,这十分地不可思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父亲认真的语气,我听着听着,认真的思考放下这件事了!

  这时候父亲跟我说“还有就是,大人做的事也不总是对的,他们有时候会首先考虑自己,也有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错了,所以他们会说一些话,你不懂了可以问我,但不要因为这些话就去跟他们置气,你妈说你聪明,所以我尽量跟你把道理说清,你要能听进去”

  我并没走听懂道理,但是我严肃的点了点头!

  父亲说完后就让我去玩了,他继续回木工棚工作,从魏五叔那学来的家具很受欢迎,再加上今年,搬进新房子的人们攒下了一点积蓄,订家具的人越来愈多了,父亲说他现在每天做也要到明年才能全做完了!

  总之,我听父亲的话后决定不再追究大舅的事了,我还决定,即便别人说,我也假装没听到!

  我终于能诚实的面对自己了,我承认,我想要做这件事,纯粹是因为父亲和母亲争执的时候,父亲说“你又能怎么管”,母亲那声叹气。

  我要替母亲出这口气!

  ………………………………

  这件事结束了,我开始思考,我接下来的暑假要怎么安排了!

  我往年从没有为这个事情动过脑筋,一天什么都不用想,怎么玩都玩不够。

  那天下午,雨刚停,我坐在房顶的凳子上看天上的云,东边天还是灰蒙蒙的,只在西边的天上散开一个口子,那一道裂痕一样的天空,蓝的晶莹透亮。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拿起我的木剑准备挥舞两下,这时候一只鸽子落在了房顶另一边的晾衣杆上。

  鸽子和斑鸠长得很像,但我之所以能认出那是一只鸽子,是因为它的右脚上套了一个蓝色的塑料环,这不是第一次有鸽子飞来了,今年三四月那会,刘奇他们家就抓到了一只鸽子。

  这个鸽子不怕人,看见我了,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咕咕的叫着,也不飞走。

  我小心的把剑放下,然后斌住呼吸,一步步向鸽子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我穿的布鞋,鞋底挺软的,但这会,即便轻轻的踩在地上,也总在心里担心声音太大。

  鸽子看见我走近它了,但是它并没有飞走,那双黑色的眼睛还在滴溜溜的转着,在竹竿上跺了两步,继续咕咕的叫着。

  近了,近了,我的心怦怦的跳着,眼看着鸽子就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了。

  但也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晾衣杆的高度,得我跳起来才能够到,我要怎么抓住他呢。

  此刻已经不管这么多了,我要先走过去再说。

  屏息凝神,鸽子近在咫尺,我的头也跟着扬起来,鸽子看上去并不怕人,见到我也好奇的打量了起来。

  就是现在——

  “许——之——禾——”

  姐姐的声音突然传来,就在我正准备跳起来的时候,鸽子被姐姐的声音惊到飞起来,它在空中扑腾了几下,绕着房顶转了转,竟然落在了门前菜地的栅栏上。

  “啊”我趴在房顶的护墙上低头看见姐姐正从门里走出来,连忙喊她!!

  “姐,你别动。。。。”我那一声姐喊得声音有点大,后面的你别动三个字就一下子非常小声。

  姐姐听到声音抬起头看我,我正焦急的指着离她不远的鸽子,她一转头也看到了。

  姐姐心领神会,不再管我,也开始蹑手蹑脚的向鸽子走过去。

  我看到姐姐在抓鸽子了,就赶紧跑下楼去,路过厨房门口的时候看到母亲正端着一大盘西瓜,我没空管西瓜,只想赶紧去看姐姐抓住鸽子了没。

  母亲看我着急忙慌的跑出去,以为出了啥事,端着西瓜也跑了出来,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姐姐离那只鸽子已经只有一步了,姐姐伸着两只手,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往前探出一步,马上,就这一步了,她马上就要抓住了。

  然而就在这时,那只看着呆头呆脑的鸽子竟然扑腾一下就飞起来,扇了几下翅膀,这次它没有犹豫,一会就飞到树上去,然后就不见了。

  我和姐姐抬着头看了半天,确认找不到了,才垂头丧气的进屋去,母亲让我们喊父亲来吃西瓜,我跟父亲说了我们差点捉到一个鸽子。

  父亲说那可能是谁养的,放出来找不到回去了。

  姐姐刚才喊我就是来吃西瓜的,这个西瓜时红姨在地里种出来的,母亲也种了,就在我们家那块水田旁边,但是长得并不好,还没熟就都烂了。母亲说是因为那块地水太重了。

  我拿着西瓜,在家门口到处看,想看看那只鸽子会不会飞回来。

  姐姐对这件事的热情丝毫不比我少,她喜欢养动物,还喜欢种花,前年夏天,她还养过一只灰色的野兔,已经养熟了,但最后不知道是被野猫抓去了还是怎么了,总之不见了。

  我们在这件事上达成了一致行动的共识,第二天早上经过母亲准许之后,我们便出门去寻找那只鸽子了。

  沿着那棵树的方向,往前一次是我的三个舅爷家,他们屋子跟前都没有什么树,舅爷们也表示没看到鸽子。

  父亲说过,这种鸽子是人养的,它们野外生存能力比较差,并且对人比较熟,所以大概率还会呆在人住的地方。

  我们的计划是,先搜索近处的地方,就是村子,这是鸽子飞去的地方,在搜索了几家后,我们决定分头去找,我向后,往河边方向,去舅舅们聚居的那一片,而姐姐则向河上游,去问舅爷她们。

  一路上遇到不少亲戚,问我大晒天跑出来在干啥,我就跟他们说了我看到的那个鸽子。

  我遇到了刘奇,按辈分也是我叔叔辈,我也就叫他表叔了。我正好问他,是怎么抓住鸽子的。

  他兴致勃勃的给我教了用玉米糁和竹筐做陷阱的办法,就是拿一个短棍子,上面绑一个绳子,支起一个竹筐,或者箩筛,在下面撒下玉米糁,鸽子去吃玉米糁,就猛地拉绳子,鸟就扣在下面了,百试百灵,抓什么鸟都行。

  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如果再看到鸽子就用这个办法,但是有一个问题啊,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鸽子会来,我不可能常年四级守着这个陷阱啊。

  最后我问他,今年抓到的那只鸽子哪里去了,他告诉我被他和赵表爷炒着吃了,跟野鸡一起炒的,味道香的很。

  咦————

  我脸上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心里一下子对他充满了鄙夷,啥都吃,一只鸽子能有多少肉,吃吃吃吃,就知道吃!!!

  希望那只鸽子不要让他看到!!

  我继续晃荡,太阳高到头顶那会,已经快走出村子了,外婆外爷舅舅们,给我塞了两根黄瓜和一个西红柿,都被我吃掉了,没什么收获,母亲告诫我们午饭前回去,我想着该往回走了。

  转身的时候,前面是一片水洼,这时候太阳把刚下雨的泥土晒得水汽弥漫,正在脸上湿腻腻的,我想在水洼里面洗一下手,因为刚才吃西红柿,手上沾到了西红柿汁。

  我注意到最边上的房子里有人说话,听着有点熟悉,于是我想走过去看看。

  这座房子,是左季舅舅生前住的房子,他其实也没住多久就不在了。

  我想是不是九外爷来了。

  结果刚往前不久,就看到红姨和几个人从里面走出来,走进了些,看到舅爷也在,还有两个人,一个有点眼熟,另一个就不认识了。

  “之禾,你咋在外面跑”红姨看到我,先跟我打招呼。

  “我遇到叶叶在找一个鸽子,你们姊妹俩都是找鸽子来了”舅爷问我。

  姊妹俩是说两个都是女孩的,我跟姐姐是姐弟俩,但是他们老这么叫,我也不说啥。

  我说是的,然后问舅爷看到没。

  “早就飞没影了,这还能找的到”舅爷说。

  “这是幺女儿的二娃吧”站在红姨旁边的那个女人问舅爷。“都长这么大了”

  “这是你青霞姨“红姨跟我说。

  青霞姨?

  我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左季舅舅的大姐,嫁到县城里面的那个姨。

  “青霞姨”我赶紧叫道,不用说,旁边那个就是姨父了“姨父好”

  “嘿”舅爷说“你小子咋知道这是叫姨父的”

  青霞姨就夸我说“幺女儿就是福气好,看人家这两个娃灵的”

  舅爷说让我一起去他家里吃饭,看语气红姨和青霞姨夫妇俩都去,我想着没跟母亲说,就去舅爷家吃饭又要被她说不懂礼貌,就赶紧推脱了往回跑。

  更何况青霞姨他们俩我根本不熟,我才不想跟他们吃饭。

  我听到红姨在身后喊我跑慢点。

  我回到家看到姐姐已经在喝水了,不用说,她也没找到,母亲说我们两个做怪,鸽子飞了一夜了,还能飞回来,肯定跑到山上去了。

  我说父亲说过,这种鸽子是人养的,离了人活不了。

  母亲没有反驳,只是告诫我们中午太热了不许跑出去。

  午饭吃的面条,我有点不太愿意吃,因为每天午饭都是,虽然母亲用雪里蕻腌的酸菜做浇头很好吃,但是天天吃太单调了。

  不过这个想法我只能在心里想想,母亲的脾气我最清楚了,你可以跟她说你想吃什么,她下顿就会做,但是她做好了,你就不能再说什么了。

  我想,不知道舅爷家吃的什么。

  想起舅爷,我就跟母亲说了刚才遇到舅爷红姨还有青霞姨夫妇的事情来,姐姐说她也遇到了,不过他没有遇到红姨,只遇到了舅爷和青霞姨夫妇。

  这时候父亲进来了,他刚好听到,就问我们打招呼了吗,有没有叫“姨”和“姨父”

  我和姐姐异口同声的说叫了。

  姐姐继续追问父亲鸽子的事情,她问父亲啊hi不知道鸽子爱往哪飞,父亲也不知道,但他说这个鸽子可能是市里的广场上养的,他前年在市里见到过。

  “广场的人都用玉米糁喂鸽子”父亲说

  说起玉米糁,我想起来刘奇跟我说的抓鸽子的办法来。

  哎,不对,我忘了更重要的事情了!

  我问母亲,红姨还有舅爷他们在左季舅舅的房子里干什么。

  母亲说“你左季舅舅不在了,九外爷又不愿意从老房子搬出来,你青霞姨工作在县上,也住不成,眼看房子就空下来了,你左季舅舅生前嘱咐过,让把房子卖出去,拿钱给你九外爷养老,你红姨想买下来。”

  我听了觉得挺高兴的,这样一来,红姨和阿雪姐就不用挤在租来的房子里了,我听说租房的白老石头老挑她们的事!

  但是左季舅舅刚过世两个月,我总觉得有点快了!

  “哎,这一下子,要拿一万块钱,咋拿的出来”母亲叹了口气!

  “怎么是一万块钱,我们买这个房子不是只要两千块吗”姐姐先问。

  父亲说,这房子其实是灾后重建的安置房,按照县城房价三分之一的价格卖给灾民的,算下来一户要一万块钱左右,有八千是救助款补贴的,所以我们只出两千块,等于买了房,就不能拿八千块的救助款,还要再出两千,不买房,就一次给补贴八千块钱。

  姐姐数学好,一下就听懂了,但是我有点没绕过来。

  “就是说,红姨要买房,就要出左季舅舅买房的两千块钱,还要把那八千块补回去给左季舅舅”姐姐再旁边说。

  我似乎是听明白了。

  然后我说“那红姨没买房不是有八千块补贴,再补两千就行了”

  “你当过日子天上掉米掉面呢”母亲说“再说她也没拿那些钱”

  母亲没有再继续跟我们讨论,她和父亲商量能拿出一点钱借给红姨,我不知道具体数字是多少,但是我那时还感觉不到生活的拮据,只知道我们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有人给。

  我们当然也不知道一万块钱是什么概念,那个数字大的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那时候县上唯一一个卷烟厂,工人的工资是一个月五百块!这个工作人人羡慕,有名额要挤破脑袋,四处打点才能得到。

  那时候一瓶哇哈哈AD钙奶7毛钱,我生活中接触的所有吃喝,单价都低于一块。

  偶尔喝一瓶健力宝,价格一元,能引来一大片艳羡。

  喝完的易拉罐还能拿来当杯子用。

  母亲感慨物价上涨的过快,是因为当时一盒火柴从五分钱涨到了七分钱,买一整包要多花两毛钱。

  一万块,我不知道这个数字有多大,我只知道,二叔结婚拿出来的五千块彩礼,是爷爷,父亲和二叔工作好多年才拿出来的。

  不过在那时,我都还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潮叔离世后,红姨把大部分的补贴都给了潮叔的父母,而那边的亲戚却再也没管过她们母女的死活。

  而后来每次听到村里说潮叔如果留下的是个男孩就会好很多时,我总是觉得这些平日和蔼的亲戚面目可憎。

  虽然他们平日里也都很关心阿雪姐,提起她也赞不绝口。

  母亲有一次说,幸亏大水把啥都冲没了,否则,红姨还不定受多少欺负呢。

  不过这些,我当时都还不懂,我的疑惑只是,红姨要买房,为什么阿雪姐的爷爷奶奶不肯帮忙,并且从去年过年以后,我再也没看到她们出现过。

  我在多年后才理解了农村世世代代走不出的桎梏,而那种看似无奈的世代轮回里,总是暗藏着对某些少数人的尖刺,不时的刺伤她们。而大部分人,都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他们偶尔动一下恻隐之心,大多时候,都只是庆幸,自己没有被刺到。

  这件事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了村里说红姨最终决定买下房子,我不知道红姨是怎么筹到钱的,但肯定借了很多人。不过那个年纪,我以为大人要做的事,总是都能做到的。

  但是,我还没来得及为这件事高兴的时候,就听到了一群人围攻舅爷家的消息。

  母亲是听隔壁的婶子说的,她立即向舅爷家里走去。我跟在后面,她说让我回家呆着去,但我还是跟着去了。

  母亲没有再舅爷家停留,她停下来看了下,便绕了条路,去了红姨家里。

  我看着母亲的背影,然后转身悄悄走进了舅爷家门口的那群人。

  带头的是白二赖,还有几个都是村上的人,我看到老妖婆也在。

  白二赖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是外号还是真名,他是村里的出了名的游手好闲,我经常看他在田间地头晃荡。

  还有几个人,也都怒气冲冲的,不过我很快就猜到是什么事了。

  他们几家都没在新村子买房,那他们来闹事,肯定就是因为红姨新买的房子了。

  这事我听舅爷说起过,他说这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是,遇到一个梁子,就是买房的时候,合同里面有一个条款,房子属于安置房,不能用于买卖。

  他原本打算到镇上再了解一下,看这种特殊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但没想到,这一下子,就惹出祸来了,我听他们群情激奋,舅爷大嗓门也压不住。

  但我听他们吱吱喳喳的表达的意思是,这个房子,也应该像开始那样,抽签决定谁买,不能“村上干部伙同别人就做主了”

  说这句话的是我一个关系比较远的表叔,我实在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只知道见面了要叫表叔。

  “哎,就是吗”这时候白二赖跟着开始起哄了“你不能看人家寡妇就拿村上财产去做好人吧”

  白二赖的话一下子就把舅爷激怒了,舅爷顺手就抄起手边的茶缸,连缸带水一起砸了过去,这一下砸到了不少人。

  同行的有人看不过去就说白二赖“说房子就说房子,扯这些有的没的干啥”

  这时候白二赖就神气起来了,他被这一泼,恼羞成怒之下,那股子无赖气就完全显现出来了“哎,这可不是我胡说,我就问你,今年县上发救助款,那谁家是不是比别人家多了两百块,这大家都看到了,银莲表婶,你说是不是”

  “哼”那老妖婆接过话柄了,一下子就跟狗被踩了尾巴一样“我当时还说,我们屋的地叫淹完了,才给300块,人家地好好的,给五百块钱,你说你不偏心”

  老妖婆说完,白二赖就开始起哄,两人一唱一和,但是,明显能感觉到,附和的人不是开始那么多。

  “舅,我也不彻那些”我那个远房表叔说“就说这个房,去年,房本身就少,有些人钱没凑够,没买到,先出钱的人先买,这我不说啥,那今年有房空出来,那按理说,是不是也跟去年一样,报名,抽签买,谁抽到算谁的,至于说钱到时候给谁,那肯定原来谁出钱了就把钱还回去,我也不是说故意跟你为难,我们谁不是,就是想有机会,也住到这村子里来”

  他的这句话里了引起了共鸣,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刚沉默一会的人群便顺着这句话又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

  看着他们,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就是,有些人平时挺和善的啊,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行了,都别吵了”舅爷大喊了一声,随后他往台阶下走了一步,指着白二赖说“白二赖,我现在做主了,房卖给你了,你现在回去取一万块钱过来”

  白二赖被舅爷这一句话说蒙了,其他人也是,这会都看着他们俩,过了半响,表叔才反应过来,喊了句“就给白二赖,不是我看不起他,别说一万块,他能拿出一千块钱来,这房我就不争了”

  白二赖听到这话,立刻转过去喊“哎,我说你孔黑娃子啥意思,我拿不拿得出来关你锤子事”

  “你吃下顿饭都得回去找你叔要,你还来买房,你要是买得起我把姓倒过来写,我们都是诚心要买房的,你一个穷破啷当的跟你有个屁的关系,赶紧滚一边去”表叔也气上来了,一句话接一句话的顶上去。

  “孔黑娃子我今天收拾你信不信”白二赖上前想去揪衣领,但是他瘦的跟个病猫一样,被一掌就推老远。

  旁人眼看着要打起架来,赶紧把二人拉住。

  “白二赖,说句话,拿不拿得出来,拿不出来别在这捣乱,耽搁能买房的人的功夫”舅爷趁势说到。

  旁人一听这话,感觉舅爷在卖房这事上松口了,便赶紧你一句我一句的把白二赖轰走了。

  白二赖一路骂骂咧咧的走了,舅爷看着老妖婆说“银莲嫂子,你看你咋办,你屋里没有买房的名额了吧”

  这时候就有人劝老妖婆先回家了,老妖婆不肯走,吵着非要把今年救助金的事情说清楚,于是舅爷就说“那行,今天就先不说这个房的事情,我们啥时候把救助金掰扯清了,啥时候说房的事”

  众人一听都急了,七嘴八舌的说老妖婆,最后两个妇女连拉带拽的把老妖婆拉走了。

  我一直躲在不远处,没有走进看,这时候我隐隐约约看到红姨家的那个路口有人过来,母亲和红姨的身影我能认出来,另一个人离太远了。

  这时候舅爷已经走到大家中间了,他示意众人自己找个凳子或者找地方坐下,然后说“虽然银莲嫂子不在,但这话我还是要说清,今年春上的救助金,艳红(红姨的名字)她们娘俩是比别人多拿了两百快,这个钱我春上就说了,这是专门给雪雪的,当时镇上干部,还有县上的科长跟干部都在,谁谁有意见到镇上,到县上去问,跟我说的不一样,我找个绳子吊死”

  舅爷咳嗽了一声,大概是刚才喊那一嗓子声音太大,喉咙不舒服了,接着说“县领导还发话了,以后谁家娃学习好,都有专门补助,回去把娃学习督促上”

  众人都附和说好,舅爷这才说“那就行,这个事情今天算是说清了,以后谁还拿这个事说闲话,别怪我翻脸”

  “然后说这个房子”舅爷原本想找个椅子坐下,但看了众人又站着了:“然后说这个房子,先说清楚,这个房,现在还在人家左季名下,这是人家出了钱买了的,你说破天,人家不说卖,这房别人都管不着,这个道理能说通把”

  “那现在不是说要卖吗”表叔紧跟着接了一句

  “好,那就说这个事情,我再把道理说一下,现在这个房,在人家高家老九(母亲的家族姓高,九外爷便是高家老九)手上,人家娃的房,老子想咋处理咋处理,没毛病吧”

  “这话不能这么说,他要是自己住,那肯定没问题,但是当时搬迁都说好了,这个房是安置房,不能买卖,这个事是有吧”表叔有点着急,就快站起来说了。

  “那就行了,话说到这就好说了”舅爷转过身对着表叔说“那我问你,现在艳红她们娘俩住在白老石头的屋子里,这又咋说”

  “那这是租的房,又不是卖出去了”表叔说到。

  “好,行,我今天就把话说清,原本这个房,人家高家老九也没打算卖,人家打算把这个房租给艳红娘俩住,人家一个女子嫁的远,租给自己本家,近了有个照料,这你总不能说啥吧”

  我正听着,一转头看到母亲和红姨过来了,然后我终于看清了,她们搀扶着的是九外公,九外公之前其实身体还算硬朗,但是这一阵打击太大,原本就矮小的身形看着就有些颤巍巍的了。

  并且这时候,明显脸上带着怒气。

  我看着舅爷马上就要说服那些人了,怕这时候被打断就白说了。于是我赶紧从墙边跑过去,拦住她们。

  我气喘吁吁的跟红姨还有母亲说了舅爷说的话,这时候九外爷发话了“艳红,幺女,你们俩别管,我今天倒是要看下,我卖我自己娃的房,谁敢说闲话”

  母亲想了下,赶紧拉住九外爷,说“九叔你先别急”

  母亲把九外爷扶到路边的树荫下坐下,然后回头跟我说“你再去看看现在什么情况”

  我有种战场上受命的感觉,赶紧领命而去,我继续回到刚才的墙角,听里面的情况,还是舅爷在说话“县上前一阵还在开会说,趁着这一次,政策上有倾斜,要大力改造农村居住环境,后面马上就要盖新房了,可能还要盖到镇上,到时候还不比这临时盖的房好。这就叫‘****’,代表谁,代表你们啊”

  舅爷已经把新闻上的词都拉出来了,这会大家都认真听着,没人说话,看样子前面的话这些人听进去了。

  “那镇上盖的房,肯定比这房贵啊,我们到时候咋买得起”这时候有人提出来质疑了,大家仿佛一下子被点醒了,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

  舅爷大概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母亲和红姨已经扶着九外爷到路口了。

  舅爷看到他们,有点意外,生怕九外爷这时候说漏了嘴。于是他赶紧迎上去,还没等对方开口就抢着说“九哥,你看我正说你吧房租给艳红的事呢,你咋就过来了”

  舅爷故意把租给两个字说的特别重,说话同时,还过去搀住九外爷的胳膊,看样子想把九外爷往外搀,不让他跟别人说上话。

  九外爷脸色不好,没理会他,甩开他的手,径直走到了人群中。

  “哪个孤老的东西在后面嚼我舌根子”九外爷的声音没有那么大,但这会正发着火,压得人不敢说话,“孤老”这个词在我们那的方言里是一句很重的脏话,并且有着很恶毒的寓意,这句话骂人,算是程度很深的话了。

  “我儿子没了,我指望着这房给我养老送终呢,谁说要买我的房,谁说得站出来”九外爷指着他们,手指转着圈的点着,被指到的人都多少不自觉往旁边躲了一点。

  “我今天就明说了,这房花多少钱我都能不卖,天皇老子买我都不买,至于我给谁住,轮不到你们说话,一群遭瘟的东西”

  九外爷骂完人就想转身走,但这时舅婆出来了,于是舅爷和舅婆赶紧就把九外爷硬搀着扶到屋里面去了,说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吃饭。

  九外爷进屋了,这时候舅爷就对他们说“看到了吧,人家房主自己出来说话了,你们都别操这心了”

  众人听了,大都悻悻的离开了,这时候我看到母亲正在跟一个人说话,这个人,应该也是叫姨的,但是年纪比红姨大好多。

  “你也知道,白老石头,还有白二赖啥人,多的话我不好说的,姐你得心疼艳红啊,这从小你看着我们俩长大的”母亲说完,那个姨赶紧点头,然后还表态,谁以后再说红姨话,第一个出来戳他脊梁骨。

  于是母亲赶紧道谢,还要拉着她去家里吃饭,但客套了一番她就走了,临走还不忘去跟红姨说“一丁点都不是针对你,以后谁说你住这房啥话,你就给姐说,姐去给你出头”

  说完了,人也都散的差不多了,母亲便拉着红姨,想进屋看看九外爷,但就在这时候,红姨突然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

  母亲赶紧抱住红姨,眼神示意我进屋去,我转身看到舅婆听到声音已经走了出来,舅爷和九外爷也站了起来往外看,舅婆冲他们俩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出去,然后自己出去,和母亲拉着红姨坐到了院子里的椅子上。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红姨整张脸都伏在母亲的肩膀上,我能听得出她在尽力克制自己的哭声,但那隐忍之下的抽泣声总给人一种人在窒息的感觉。

  我听得心里难受,母亲和舅婆都在小声安慰红姨,我便进了屋子。

  就在进门的那一刻,我不自觉瞥到了远处的一个身影,站在太阳下面,周围的草几乎快遮住她的身影了。

  我认出了那是阿雪姐,她就那么站着,红姨一定说了,让她不要过来。

  于是她只能那么远远的站着,我想向她挥手,但我再一看的时候,身影已经不见了。

  我跟舅爷说了句“我去找阿雪姐了”,然后跑了出去。

  母亲没空关注我,我沿着那条土路,用力的跑过去,恨不得一步跨出三米远。

  太阳很大,照在身上火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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