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麻烦让一下。”

　　方识有些晕晕乎乎地回过神来，就见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一前一后抬着沙发来到了楼梯口，他木然地侧着身子往楼梯上走了走，看着两个人缓慢往下移动。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公寓楼下面的院子里，已经摆了好几件大件家具。

　　匆忙上来的时候没有多想，现在仔细一看，那不就是他之前在李薇的屋子里看到过的东西吗？

　　“这……搬走是搬去哪儿啊？”方识开口问道。

　　“哎哟这个啊，”大妈摸了摸下巴，压低了声音，“听房东的意思应该是处理掉吧，能卖的就卖了，不能卖的只能拉去丢掉了。”

　　“房东？”方识眨眨眼睛，“为什么是房东搞这些？”

　　听到方识问这句话，大妈皱起了眉头，抬着手在嘴边晃了两下，“要说这姑娘也真的是命不好啊，被发现的时候好像房东就按照她当时租房子留下的备用电话，打给她家里人，结果变空号了！”

　　“对对对，我看当时房东脸都绿了，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是一直到警察那边来，说再查查联系方式啥的。”

　　“不过嘛……”大妈耸耸肩，叹了一口气，“听说好不容易找到能联系的亲戚，再联系她的父母，结果人家直接说闺女早死在外面了，让房东随便处理，跟他们没关系。”

　　方识垂下眼眸，“怎么会……”

　　“小伙子，你是没看见房东当时的脸色，都跟人家讲了，说还有点租金可以退，结果怎么说人都不来，直接把电话挂了……”

　　“……”

　　之后大妈们还在方识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只记得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顺着人行道走了老远，周围都是陌生的环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

　　他站在十字路口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来打了一辆出租车，在引川报社那条小巷前停了下来。

　　午休结束的人群与他擦肩而过，声音吵闹他却听不清晰。

　　趁着没有人注意，方识悄悄拐进了小巷，决定想点别的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于是他又想起了凌晨那通虚无的短信提示。

　　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方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开了银行的手机app。

　　他依稀记得那条短信的开头是一串准确的日期，一般情况下，如果只是活动抽奖之类的，是不会出现如此详细的时间提示的。

　　那可能性只有一个……

　　方识靠在墙边，目光集中地盯着手机屏幕。

　　几秒钟之后，他使劲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果然，那不是幻觉。

　　虽然提示的短信莫名其妙消失了，但他的账户里面结结实实多出来了一万块钱。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万块钱就好像原本就在账户里面，不管他怎么查看，也找不到入账的信息。

　　方识忽然感觉毛毛的，立马关闭了app，朝着引川报社里小跑而去。

　　他心里其实有一个猜想，但又觉得太过离谱，所以一直没有去当真。

　　他记得他最开始问过齐沫，做这些事情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这就是报酬吗？

　　可是契约已经被破坏了，按理来说并不需要这么做。

　　穿过墨绿色的大门，方识的心头依旧充满了疑惑，而更多的，还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憋屈感。

　　他一直往前，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就见齐沫捧着一本书坐在椅子上，手旁边是一杯刚泡好的咖啡。

　　齐沫从书里抬起眼来，丝毫不意外方识的到来。

　　他把书放在腿上，笑了笑，问道：“要喝咖啡吗？”

　　方识抿着嘴摇摇头，搬过凳子挨着办公桌坐了下来。

　　“齐老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那时候才会说，就算愿望实现了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齐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盯着方识郁闷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不是知道，只是猜测，只不过见的多了，也摸索出了一些规律而已。”

　　方识沉着一张脸，把两只手往桌子上一放，明显难以接受。

　　“有美好的愿望不是一件坏事，”齐沫浅浅地抿了一口咖啡，热气随着他的呼吸飘散开来，“但你所认为的圆满结局，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又会是一次伤害。”

　　方识没说话，在知道李薇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了。

　　确实，想要帮助西装男人完成愿望的时候，他一心觉得这样的事情必须被曝光出来，赵英武应该获得应有的惩罚，这样西装男人也才能从这种执念中解脱出来。

　　这件事情对于李薇来说，其实也算不上是一件坏事。

　　可是她现在的精神状况太过糟糕了，她陷入了与西装男人同样的境地。

　　自己不断承受着说不出口的痛苦，身边又没有真正能够理解和支持自己的人存在。

　　也许在某一个时间点，他们突然感觉呼吸不上来，就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赵英武视频的曝光，何尝不是对李薇的二次伤害？

　　之前就在公司里闹得人尽皆知，西装男人被当作犯人口诛笔伐的时候，是否真的有人在意过李薇的感受？

　　她虽然在事情发生后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也伤害了别的人，但方识并不能要求她成为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这个世上的人是立体的，有好的一面，也会有不好的一面。

　　并不能因为她曾经做了不对的事情，就觉得她罪有应得。

　　而在知道赵英武是真凶，同时视频也曝光的那个晚上，想来李薇应该也接到了不少来自同事的“问候”。

　　那并不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里的工作就是这样的，”齐沫的声音再次幽幽响起，“你可能要无数次面对进退两难的选择，也可能无数次因为他人的死亡而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所以这并不是一份简单痛快的工作……你之前不知道，所以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现在，你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吗？”

　　“只要你继续做这件事，就不要妄想成为解救他人的英雄，能够惩凶除恶、驱邪避患，你如果接受不了，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离开。”

　　方识紧紧抿着嘴唇，没有作答。

　　说实话，要真是一点犹豫也没有，那肯定是假的。

　　他过去的生活里哪遇到过这样子的事情？

　　短时间内就死了两个人，还是因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导致的结果。

　　难怪齐沫会说，他之前过得够正常了。

　　那时候方识以为齐沫是说这样的话故意刺激他，现在想来，是发自真心。

　　想到这里，方识才慢慢抬起头来，开口道：“这可以算作，我想要知道真相，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齐沫点了点头，看着他，“也可以这么理解，你想要接近背后未知的存在，那必然是要不断面对这些东西的，而且一旦往前，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现在……确实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方识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总感觉，像是好心办了坏事，我以为恶行曝光了以后，他们都能走上全新的道路，但仔细想想，我根本不了解这些人……我又怎么能确定，结局就一定会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呢？”

　　齐沫没有说话，只是将书合了起来，放在办公桌上。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灰尘在阳光下无声的飞舞。

　　过了好一会儿，方识才又对上齐沫的视线，“但我不想放弃……如果我在这里放弃了，那么李薇他们也只是成为了我胆小行事之后的代价，这听起来有点太糟糕了，实在是不太值得。”

　　“而且……”方识停顿了一下，“我好像收到了一笔钱，凌晨的时候……但是提示短信莫名消失了，只有账户里的金额增加了。”

　　齐沫看上去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就此问题再问方识一些什么。

　　而是默默地起身，给方识也冲了一杯咖啡，放在他的面前，说道：“适当的摄入咖啡，可以让你的心情保持愉悦，如果决定了要继续下去，就不要丧着一张脸了。”

　　方识捧起杯子抿了一口，有些烫，又放了下来。

　　他略带一些尴尬的试图转移话题，眼睛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那个……就没有什么入职仪式之类的吗？”

　　“没有，”齐沫坐回到位置上，“一直以来就只有我一个人，要那种东西做什么？”

　　“也是……”

　　咖啡的气味是香醇的，可是入口却止不住的苦涩。

　　方识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调整自己的情绪。

　　见状，齐沫拉开了办公室的抽屉，从里面抽出来一个信封，丢到了方识面前。

　　方识愣了一下，把信封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像是确认什么似的看着齐沫。

　　齐沫扬扬下巴，“要愁眉苦脸到什么时候？实在觉得憋屈，就跟我出去散散心吧。”

　　方识当然清楚，这不可能是普通的散心，否则给他看什么信封？

　　信封已经开了封，明显齐沫早就看过了。

　　于是方识也就没有再多想，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这个年代，还能看到手写信，确实是很少见的事情了。

　　不仅是因为它没有电子设备发信那么快，而且在运送的路上还很容易丢失。

　　方识展开了信件，上面写着娟秀的字体。

　　信纸上没有抬头，没有尊称，书写方式更像是写给树洞的匿名信息。

　　而开头第一句就是——

　　【我最近总是无数次地突然陷入梦境，不分白天黑夜地梦到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