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无声地往上移动，方识紧盯着显示楼层的小屏幕，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被发现的人虽然不是他，但也并不代表自己就不会被牵连到，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之前，都不可以随便放下心来。
就在这时，原本显示着数字的屏幕在无声无息间变成了一团乱码，像是程序出现了什么故障，又像是经受了某种不看不见的干扰，瞬间将方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眼睛一眨不眨，身体像是被定住一般没了动作，一直到屏幕上的乱码安定下来，变成了三个问号，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电梯也跟着这一声“呼”慢慢停了下来，门缓缓打开，外面一片漆黑。
方识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往前方照去，之前写字楼风格的那种瓷砖地面被水泥地所替代，周围的墙面也只刷了白漆，一整个看起来灰蒙蒙的。
手电筒的灯光慢慢上移，他发现这个空间并没有之前的那么大，一下就能照到对面的墙，而紧贴电梯左侧的，是眼熟的扶手和陷入黑暗看不见底的楼梯。
方识的眼珠子轻轻转了转，思索片刻才走了出去。
他记得这里，他之前顺着楼梯上来过，只不过当时感觉并没有爬太多楼梯，就顺利来到了这个“终点”。
如今乘坐电梯上来，反而觉得有些漫长了。
没有锁的天台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隐隐的月光。
方识下意识地噤了声，屏住自己的呼吸，关掉手电筒之后，才伸手去推开了那道门。
入眼的竟然是先前那个秃头男人的背影，脑袋顶上的几根毛被夜风吹起，双手叉腰看着天台另一头的方向。
现在方识已经无意去计较，为什么爬楼梯还比坐电梯要更快了，而男人的身影看上去也没有丝毫疲态，或许这把凭空出现的楼梯就只有一个作用，就是把人带到这个地方来。
所以楼梯它并不会经过大楼的其他楼层，将不需要的部分全都压缩掉了，以至于体感没有爬多久，就已经来到了顶楼。
这是一个死亡邀约的flag，出发之后，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方识没有出声，他的目光越过男人不高的肩头能看到远处还是那个女人，肩膀颤抖着坐在天台边缘。
而男人的行为与之前的自己是完全相反的，这个人没选择躲，没选择默默地观察，而是用一种带着审视的姿态注视着不远处的女人。
方识没感觉到他的慌张，也没有不安，就好像之前在下面发生的异状已经从男人脑子里消失殆尽。
这种状态不像是面对陌生人的，也不像是看到一个人做出危险动作时该拥有的。
只见男人叹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朝着女人的方向指。
“你到底在哭些什么啊，你倒是说话啊？有什么好觉得难过的？”
方识听到男人的说话声，将天台门往回拉了拉，只留了一双眼睛在门缝处，防止对方什么时候会意外发现自己在这里窥视。
白衣女人似乎没有回应，因为方识看到她没有动，只是长发在风中轻轻飞舞。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能不能听到女人的声音……
方识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秃头男人只是个普通人，按理来说应该是既看不见也听不见的。
但是男人能看见，至于能看清楚到什么程度方识拿不准，不过至少是认出了女人是谁。
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男人还能听见，那他这样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
方识抿了抿嘴唇，看到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皮鞋底在天台地面上蹭了两下，是很明显的代表着“不耐烦”的动作。
“你现在在这里哭什么？装可怜博取同情，还是后悔了？这选择难道不是你自己做的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做事成熟一点好不好？到如今你装后悔有什么用？”
“选择那么做的时候也没见你多纠结多难过啊，怎么到现在受不了了？”
男人重重地往地面上踩了一脚。
方识不明白对方是听到什么，还是对话语无动于衷的女人产生了怒意，只见男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快速往前走了三四步，说话的声音也提高了。
方识心下一凛，他迅速从门后钻了出来，小跑几步躲到大水箱的后面，像先前一般观察了眼前的一幕。
“哭哭哭哭哭，就知道哭，别哭了！听得人心烦！”
他听得到！
方识睁大了眼睛。
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要怎样，工作不想要了吗？之前自己怎么说的？不是心甘情愿吗？”
男人一边往前走，嘴里一边说着，而躲藏起来的方识也就越紧张。
他知道靠近天台边的女人意味着什么，虽然这个老男人真的很让人生厌，但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还是很难做到的。
方识的手心出了汗，他顾不得再去细听男人一路碎碎念着什么，只能赶紧贴着大水箱的空隙加快速度朝前走。
期间他握了握拳，其实不太有信心能够抓住男人那样体重的人，可现在思考这些没什么意义。
“李薇，说话！你就是用这种态度对上司对领导的吗？！”
“不想干了就卷铺盖走人！就算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听到了吗？！”
就在男人伸手准备去碰天台边女人的瞬间，方识也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别碰！！！”
方识大喊了一声，男人闻声回头。
“啊？”看到方识的男人眼中带着惊愕，但很快就变成怨念，“你小子，我还以为你偷偷跑了呢！没想到还有点人样，还知道过来找我。”
方识哪有空跟他纠缠这些，只是不断晃着手臂，“别碰，往回退！别靠近边缘！”
然而男人的手还是伸了出去，在他意识到自己摸了个空的时候，才赶忙回头朝身前看去。
那里哪还有哭泣的女人的背影，只有无数耸立的高楼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方识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了凭空消失的女人如同烟雾一般重新出现在男人的背后，然后它缓缓伸出两只手用力地一推。
【就是你。】
三个大字又猛然出现在方识的脑海中，甚至有些遮蔽他的视野，但他脚下步子不敢停。
此时方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个男人死，他知道些什么，关于这个女人的，甚至是关于这个异常空间主人的，不然不会让他一个普通人既能看见也能听见。
下面深渊究竟通往什么地方，等方识从这里离开还能找到这个男人吗？
这一切都不确定，所以决不能让男人在这里掉下去。
“唔！”
回过神来的时候，方识紧紧抓住了男人的胳膊，然而自己的小半截身体也因为惯性和男人的体重，朝外伸了出去。
“艹，你可别松手啊！拉我上去！拉我上去！！”
男人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惊慌，他拼命扑腾着，只可惜处下去的另一只手不管怎么举也够不到天台的边缘。
方识没空跟男人扯这些有的没的，飞速看了一眼身后，确定女人推完人之后就消失了，他才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
拉住男人的那只手有种肌肉撕裂感，方识感觉自己的关节和每一寸神经、血管都在疼痛和鸣叫，他另一只手紧紧扣在天台边缘，然而光靠自己的这点力量根本不足以把男人重新拉回来。
“你倒是使劲儿啊！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男人的嘴巴还是不饶人。
方识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来，“别晃！”
“我不晃怎么行？不然怎么上去？你倒是另一只手拉我一下啊，拉了我就上去了！”
“开什么玩笑！”方识大吼了一声，“我用两只手就要跟你一起掉下去了！这么矮的天台边缘根本不够支撑的！”
这句话一出，男人意外的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带着幽幽的目光抬起头来，说道：“你不能放手，你可不能对我放手，知道吗？”
“说什么鬼话，你自己也想办法用点力啊！”
男人的两只手紧紧抓着方识的手臂，出奇地用力，“你要是敢放手，我们就一起死。”
一句话出，方识感觉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他这时才将目光聚焦到男人脸上，光是看那双眸子就知道不是在开玩笑。
方识抿了抿唇，他已经尽力了，保持这个平衡用光了他的力气，“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喊的那个叫‘李薇’的女人是谁？你刚才跟她说的事情又是什么？”
男人眼睛一眯，“这与你无关，你只要拉我上去就行了。”
“如果你只有现在一半的重量，我或许还能答应你。”
仅仅只是这样一句话，男人的眼中露出了凶光，他紧紧捏着方识的手掌和手腕，“别想放开我。”
方识感觉手臂快要失去知觉，好像不再是自己的了，他盯着大楼下方无敌的深渊，又看了看男人说道：“我已经用尽全力了……”
抵着天台边缘的手掌和关节也是生疼，方识感觉自己满头满脸都是汗，但他感觉也就到这里了，他真的没办法把人拉上来，可是拉不上来要怎么办？
即便他松手，男人也绝不会松手，最后不管怎样只会两个人一起掉下去。
方识抿了抿干燥的嘴，嗓子有些发紧。
他有一个想法，但也只能赌一赌……
于是方识抬起眼看着男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不松手，那我们只能一起下地狱了。”
话音落下，方识就松开了那只抵着边缘的手，任由自己的身体被男人带着，往楼下坠去。
男人惊慌的叫喊声，就在他的耳边不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