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与驸马并不是一开始就不合的。
在他们成婚最初,也曾琴瑟和鸣,亲密无间如同神仙眷侣。
甚至在顾拂雪离世后的那几个月,长公主与驸马也是恩爱如初,形影不离。
京中人能见到公主时,必然能看到驸马。
只是突然某日,长公主就让下人们把驸马的物品移出了正殿,吩咐下人们不见驸马。
顾雪生不明白,他不明白昨日还与他抵死缠绵的人第二天为何就不肯见他,他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反复咀嚼,始终没有发现自己有何纰漏。
他心头慌乱,手足无措,却也只能在她的正院外等她肯见她一面。
但,公主领了人进府。
她把人带进了他们的家。
“青儿,他是谁?”顾雪生是个男人,他忍着怒意,放下无数的揣测,小心翼翼地询问,“是新来的乐师吗?”
“驸马何必自欺欺人?”长公主抬眸目光轻慢地划过他的脸,又移到男人的脸上最为出色的那双眼睛。
她的语气极为冷淡,没了往日的温情,“他是我的人。”
“顾雪生,我们和离吧。”
顾雪生避而不答,狼狈离开。
但,自那日后公主府开始豢养面首,并不断地进新人。
顾雪生毫无办法。
谁更在意谁便是输家。
但他发现了这些面首的共同之处。
他们明明身高,样貌,性格截然不同,却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的五官或是身形或是声音或多或少都与拂雪有几分相似。
顾雪生惊震。
他忽而明白了公主的避而不见。
公主爱上了拂雪,在他死后。
何其讽刺!
她收集面首是因为他们与拂雪相似,他们是替身,而她不见他也是因为他与拂雪相似。
顾雪生不是没有傲气,少年参军,便敢只身入敌营斩领将首级。
他的性子远胜旁人傲气。
他不可能做替身。
顾雪生当日便离开了公主府去了边关。
而那时他与公主并非到了绝境,公主养的面首也当真是为他奏乐表演,或仅仅是陪同供她睹物思人。
直到,三个月后顾雪生负伤回来,昏迷不醒。
公主在他的床头坐了一夜,油灯燃尽,东方际白。
顾雪生醒来后,他问了长公主一句完全不符合他的性子的话。
“我不可以吗?”
长公主从未见过这样的顾雪生。
折了一身傲骨,颓唐而又绝望地看着她,眸中黑暗一片,仅余的微弱光亮不知是死寂还是希冀。
她成功了,成功地让她眼中的高岭之花为她坠落尘埃。
心中却荒芜,没有一丝成就感。
远没有当初想要折花的意气风发。
这是在糟践谁呢?
长公主想笑,却艰难得扯不动嘴角。
悲哀道,“雪生,我们和离吧。”
“不。”顾雪生摇头拒绝,他宁愿两半俱伤死死纠缠。
长公主便知道了,那双尚存光亮的眼里是他还存着的希冀。
当夜,长公主留下了一位面首侍寝。
此后几乎是夜夜笙歌,她与顾雪生,彻底没了回头路。
“你不该来。”顾雪生转过脸闭上眼睛,不再看青鸦。
实在矫情至极。
青鸦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不知这两千年来,剑尊大人到底看了什么三流情爱的话本,才在自己的情劫里搞出这么黏糊的调调。
就她来江州这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听到顾雪生“不该来”这咕噜话反复提起。
若是剑尊渡劫结束,记忆回笼,也不知道他当如何感想。
青鸦有些难以想象,却恶趣味地期待。
青鸦思绪放空,但身在此境,她也只能入乡随俗。
“你想死了是吗?”听着耳边沉重的呼吸声,青鸦拉了个凳子,坐在了顾雪生的床边,决定与他心平气和地交流。
“打仗不需要你了,如今又染了疫病,你便想顺其自然地死了是吗?”
“你想知道若是你死了,本宫会不会爱上你,是吗?”
丝毫不给他思考和反驳的机会,青鸦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不待他回答,青鸦又自问自答了起来,“也许会吧。”
顾雪生睁大眼睛瞧她,看他平静坦然赴死的神情出现慌乱,青鸦嗤笑了一声。
“你死了,我爱上了你。”
她这句话调笑意味很重。
“然后我再幡然醒悟后悔不已,寻十个八个与你相似的面首做你的替身,看他们打拳舞剑,睹物思人,与他们巫山云雨,追忆往昔,来悼念对你的这份迟来的爱意。”
顾雪生气息不稳,眉头皱了起来,薄唇紧抿,似在忍怒。
青鸦瞥了一眼便当看不见,自顾自说,“也不对,也许根本不需要十个八个,你与拂雪本就相似,像他的替身自然也像你,倒不需要再重新找,直接让他们学武便可。”
说着,她的语气愈发轻快了起来,而与之相反的是,顾雪生的怒意愈发明显,屋外头也开始频繁闪电。
忽而青鸦一击掌,眼睛亮了起来,“再让他们穿上盔甲战袍,三分相似也能像个八九分了。”
话落,一声暴呵与屋外头的惊雷同时落地。
“不许!”
外头的张医师被近若咫尺的闪电下了一个激灵,跳脚往后蹦了三尺高。
青鸦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与那双怒火腾腾的眼睛对视,慢悠悠地讽刺,“你有什么资格不许,那时,你已经死了。”
“我说不许!”
顾雪生气闷,一口血吐了出来,恶狠狠地瞪着青鸦,眼含怒火,爱,恨与怨交织其中。
此刻像个真人了。
青鸦饶有兴致地想,虽然眼窝凹陷,气质沉郁不像个仙人,像个堕落的魔。
只差在脸上画个繁复华美的魔纹,就更像了。
顾雪生动了怒又吐了血,却有了气力,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瞪着青鸦,目光狠戾得更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吞吃入腹般,真正意义上的吃。
青鸦倒没一点儿意外。
不在沉默中爆发,留在沉默中变态。
顾雪生显然是后者,忍了三年,看自己的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子,哪有不变态的。
“那便活着。”青鸦收敛了笑,与他那双阴翳的眼睛的对视。
青鸦算是明白了,剑尊的心魔是“便是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