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接着唱道:“只可惜,这般世间少有情种哥儿,见识眼界却太小,”他一面唱一面四下乱走,店中登时热闹起来。
赫九生听了一会儿,忽然变色起身,秦佑臻阻道:“给我坐下。人家并未提名道姓,怎么,有捡钱的,还有你这捡骂的?”
赫九生怒不可遏道:“他说的明明就是言崇,还要怎么清楚明白?”
话音刚落,忽听说唱男子惊叫不绝,捂住冒烟的头脸扑打起来,吃饭的客人躲避不及,登时跑走大半。
赫九生一见哈哈笑道:“烧的好啊,烧的妙,烧的龟孙子哇哇叫。”
正说着,两个大汉抓住一个小乞丐,喝道:“小崽子,敢扫你家大爷雅兴,我看你是找打。”
小乞丐毫不畏惧,只抬头看着他们,忽然张口一喷,一束火焰冲出来,两人眉毛胡子登时燎去大半。小乞丐趁机跑开,两人一面拍掉焦须一面怒骂着追上去。
秦佑臻无心吃饭,起身向客房。见常湛朝外走,赫九生笑嘻嘻道:“姑爷,别叫人欺负了小鬼头。”
回到客房,言崇跪倒流泪道:“掌门师姑,弟子累及师门受辱,请掌门师姑责罚。”
秦佑臻忍怒道:“你告诉我,要怎么罚?千万别再说什么以死谢罪,我已经听够了。”
言崇脸色涨红,磕头道:“弟子不敢,弟子愚昧,”
秦佑臻长叹一声,皱眉道:“不如这样,我就罚你想出一个能替峨眉挽回声誉的法子,你看如何?”
言崇面现难色,眼泪涌出道:“弟子,弟子实在愚钝,只怕令掌门师姑失望,”
秦佑臻拉起他衣袖替他擦泪道:“你这是不肯认罚么?”
言崇哭的更厉害,叩头道:“弟子不敢,弟子认罚。”抬头见秦佑臻咬牙切齿的盯着自己,忙擦泪道:“掌门师姑放心,弟子定当竭尽所能。”
秦佑臻眼见言崇情形,忽然想起一事,暗道:“言崇日夜啼哭,眼泪不断,莫非是夜翠嵇之故?”又想到他服下血樱珠后曾说背痛难当,忙拉人起来道:“把上衣脱了。”
赫九生听闻哈哈大笑道:“姑娘是要把言兄弟扒光衣服倒吊在大门上示众么?”
秦佑臻瞪眼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赫九生吓的一缩身,堆笑道:“玩话罢了,姑娘何必当真?再说,”忽听敲门声起,忙道:“姑爷回来啦,我去开门。”
常湛走来瞅了言崇一眼,欲言又止,向秦佑臻道:“回禀掌门师姑,那孩子确是丐帮弟子,之所以出现在此地,是因为,”说着附耳几句。
秦佑臻道:“找到了么?”
常湛微微摇头。
秦佑臻想了想,伸手拿起杯子,自语道:“既说是丐帮内务,确实不便多问。”
赫九生支着耳朵听了半天,斟茶道:“姑娘,丐帮在查人口走失么?”
秦佑臻沉脸道:“你还不走?”
赫九生不敢再强,随即告辞。送人离去,常湛掩门回来,见言崇含泪悲苦,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不觉怒气上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秦佑臻懒理言崇哀嚎,捂着耳朵向里间榻上躺倒,不多时便昏昏睡去。
醒来已是掌灯时分。言崇听见动静,移灯走来,轻声道:“饭菜已妥,请掌门师姑用饭。”
见人一改颓色,秦佑臻心内纳闷,点头道:“一起吃吧。”
三人围坐,因见常湛默然,想他一路为言崇之事罕有发火,此刻自是烦恼至极,便也闷不作声,只埋头吃喝。
饭后,言崇自去房内歇息。秦佑臻悄向常湛道:“你是怎么教训他的,一下子就恢复正常了?”
常湛不答,只将茶水推到妻子面前,长叹一声,忽然单膝跪地,拉妻子手道:“臻儿,掌门师姑,弟子一时糊涂,答应替四弟求情,许他再见岳之蕙一面,”
秦佑臻呆住,慢慢抽手道:“什么?”
常湛悔道:“总之,错都在我,求掌门师姑责罚,”
秦佑臻噗嗤一声笑起来,拉常湛道:“官人宅心仁厚兄弟情深,自然难逃言崇眼泪战术。”
常湛奇道:“你不怪我?”
秦佑臻点点头,叹道:“言崇若再执迷不悟,不但枉送性命,更将连累弥蓝山沦为武林公敌。”
常湛忽然起身,变色道:“咱们这就回山,将四弟囚禁起来,永不许见岳之蕙。”
秦佑臻一笑,摇头道:“你还是不了解言崇,”说着附耳说了一回。
常湛听闻先是舒眉一笑,又皱眉道:“如此一来,弥蓝山的脸可是丢大了。”
秦佑臻道:“总比看着言崇作死强。”
常湛深叹道:“只好如此了。”
秦佑臻忽道:“你干嘛要替言崇挨打?他惧怕师父不敢坦白是不对,可你知情不告替人背锅,难道就不是撒谎?”
常湛一怔,呆呆道:“我确是不知是谁买的栗子糕,”
秦佑臻笑道:“为什么不向盖源实说?”
常湛憨憨一笑,不好意思挠头道:“我也吃了一块。”
秦佑臻登时笑的歪倒。
次日早起,因不见了常湛,言崇道:“掌门师姑,三哥呢?”
秦佑臻道:“明知故问。你思念岳之蕙成疾,常湛找人来见。”
言崇红脸道:“多谢掌门师姑成全。若,”
秦佑臻摆手截话道:“留着甜言蜜语说给心上人听吧,赶紧叫人摆饭。”言崇喜滋滋答应着去了。
过了几日,果见常湛带回岳之蕙消息。一听人正在赶往阚王府的路上,言崇恨不能插翅去到。秦佑臻本不欲同往,耐不住言崇苦苦哀求,只得一同上路。
向西走了几天,来到阚宋边境小城南坪坡。见小城依海而建,境内人口多半靠打渔为生,是以比之云境宋境,喧嚣中多了几分萧瑟。
穿城而过,在一家茶寮暂歇。因见秦佑臻独在树下饮马,言崇低声道:“三哥,邹允当真肯放过岳姑娘?”
常湛道:“这种事岂容儿戏?”
言崇笑道:“也是,如今他贵为允王,更不会诓你。”想了想,又道:“阚王府虽好,又是岳家故交,可终非久居之地,不如,不如求掌门师姑,一并带岳姑娘回山,好不好?”说到最后,脸色涨红,声音几不可闻。
常湛喝茶不语,言崇本欲再说,忽见两人骑马而来,看见秦佑臻,下马叉手行礼,含笑道:“不知秦掌门驾临,有失远迎,恕罪则个。”说着又朝向常言躬身一礼。
见来人蓝衫白帽,秦佑臻知是阚王部下,还礼笑道:“贸然来访,还望勿怪。”
两人拉马摆手道:“主公已在王府等候,请。”
秦佑臻点头上马随行,常言付了茶钱出来,紧跟其后。
如此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处静海,沿着岸边穿过一片茂林,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曲折蜿蜒的楼阁亭苑错落有致,一眼望不到边,直隐没在一处葱葱郁郁的岛屿中不见了。
正自观望,四人骑马奔来,正是先时的班桑四将,下马躬身道:“恭迎秦掌门。”
秦佑臻一面行来一面赞道:“好景致。”
班酣笑道:“荒僻海村,叫秦掌门笑话。”
不多时进到阚王府,穿过门厅花园,见一正殿外高悬匾额,上书三个金色大字:永清堂。
正自打量,听得脚步声响,一人快步走出,拱手朗声笑道:“熊三开见过秦掌门。”
秦佑臻笑道:“王爷客气。贸然搅扰,实在对不住。”
一见常言,阚王不禁赞道:“两位英雄名不虚传,今日亲见,荣幸之至。”
常言躬身一礼,含笑道:“王爷谬赞。”
秦佑臻回头笑道:“王爷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怎能是谬赞?”
众人一愣,随即笑起来。
进到殿中,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茶点,彼此寒暄已毕,秦佑臻便将来意说明。
阚王笑道:“岳姑娘身体抱恙,正在北苑静养,”说着向外道:“去请岳姑娘来见。”
言崇起身急道:“且慢。既然人在病中,不如,”说着看向秦佑臻。
阚王会意,摆手道:“言四侠请便。”
见言崇呆立不动,常湛起身道:“王爷见谅,容我等往北苑与岳姑娘一见。”
阚王起身道:“无需客气,请。”
见丫鬟引人自去,秦佑臻叹道:“才收了王爷大礼,又来府上搅扰,实在过意不去。日后若有差遣,秦佑臻义不容辞。”
阚王一笑,点头道:“三开久慕神山,正思拜会,不想秦掌门大驾光临,实乃幸哉快哉。”
秦佑臻笑道:“不敢劳驾,有事尽管吩咐。”
阚王一叹,起身道:“眼下确有一事,望秦掌门玉成。三开膝下只有一儿,今年九岁,虽已开蒙,却与文武之道毫无半点上进之心。若能拜入门下,来日功成,也好后继有人。”
秦佑臻点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王爷爱子,为之远谋,实在令人感佩。弥蓝山乃武林翘楚,自不会叫王爷失望。”
在场的人听到最后一句,皆自呆住。
阚王喜道:“秦掌门果然快人快语,三开先行谢过。但,不知秦掌门欲令小犬拜在哪位高徒门下?”
秦佑臻笑道:“王爷是知道的,我虽为掌门,与武功却是半点不通。小王爷师从哪个,待到腾善四个考较后自有定论。”
阚王哈哈一笑,忙道:“既如此,只等秦掌门择选良日,本王亲送小犬拜望。”
秦佑臻道:“一言为定。”
因见阚王事忙,秦佑臻也就辞出。正遇王妃亲来请宴,便随往游赏。宴席完毕,又在各处逛了一回,方往客房暂歇。
一进到房门,便见言崇瘫倒在榻上,目光呆滞,眼泪汪汪。抬眼见掌门师姑来到,扑身跪倒,抽泣道:“掌门师姑,咱们回家去吧。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呆了。”
秦佑臻纳闷道:“怎么了?你不是去见岳姑娘,”
言崇截话怒道:“休再提她,我们此生再无瓜葛。”
秦佑臻气道:“谁愿理她?还不是你整日哭天抢地要死要活闹腾没完?此刻人也来了,你反这样。难道我和常湛吃饱撑的没事干就为跑来陪你丢人现眼?”
言崇吓得一激灵,收泪跪倒道:“弟子知错,弟子,”说着便将方才遭遇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红脸恨道:“弟子有眼无珠,竟错认蛇蝎作良淑,祸及师门,实在罪该万死。”
秦佑臻瞪眼道:“你这话,我能信多少?先时春宵一度,你便爱她成魔。如今不过听了那些话,便又这样,变色龙都要叫你一声大哥。哼,她既对你真心,怎会轻易答应去做辽王妃?”
言崇跪走两步,拉秦佑臻衣袖道:“岳之蕙攀附权贵贪恋虚荣,哪堪半点真情?”又向常湛道:“三哥,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允王。”
常湛心有不忍,拉他道:“起来吧。”
见言崇不敢就起,常湛道:“掌门师姑,此刻身处客家,即便有气,也请等回家再行发落。”
秦佑臻横了言崇一眼,拂袖出去。
言崇一夜无眠,好容易耐到天亮,不敢搅扰掌门师姑,只一个劲儿的催促常湛离开。阚王情知其间因由,听人回说来客不辞而别,也不理会,只一笑点头。
见言崇打马如飞,常湛阻住道:“窄道难行,马儿本就吃力,你还这般催赶?”
言崇苦脸道:“我是怕掌门师姑等的不耐烦。”
正欲勒马,忽听秦佑臻叫喊声起,两人一怔,同时纵马向前。转过一处弯道,远远便见一群衣衫不整的壮汉围住秦佑臻,指着她身后七八个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妇女,厉声喝骂道:“大爷们正在捉拿奸细,劝你少管闲事。”
其中一个年长的妇女伏地哭喊道:“我们不是奸细,求大爷饶了我们吧,只因家乡战乱,贼寇四起,才连夜逃到这里。”
为首的壮汉奸笑道:“若要活命也容易,就乖乖跟大爷走,自不会亏待你们。”说着伸手拉扯。
秦佑臻右手一挥,壮汉惨叫不绝,看着自己被削去的三根手指,怒极道:“你找死!”说着竟不顾断指之痛,挥刀砍来。
与此同时,剑光一闪,伴着女人们连声惊叫,壮汉一条血淋淋的右臂同长刀一同飞了出去。见人登时毙命,余下壮汉惊怒交加,恶狠狠冲言崇骂道:“小贼,敢动龙大爷的人,今日休想活着离开。”
言崇握剑在手,怒道:“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正说着,忽听道旁丛林中哭声乍起,隐约可见几个壮汉拖着个女子,大笑着向半山走去。
先时那求饶的妇女猛的爬起来追赶,撕心裂肺道:“孩子,还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