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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问心

我借冬水洗寒剑 眉山不在 7041 2025-08-18 10:34

  火堆里的木柴烧得噼啪作响,焦黑的炭火裹着猩红的颜色,一簇一簇的光焰带着热浪,缭绕着那股淡淡的草木香气。

  她们不说话,便衬得山洞内更安静了。

  小苹果看着九号淡漠的脸,竟觉得有些陌生。

  孩童是有灵气的,她在这时候,更是有一种野兽般的敏锐,敏锐到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她竟觉得眼前这个人,再不是以前的王东君了。

  她不自觉,轻轻喊了声:“……小姐?”语气中是她自己都没觉察的恍惚与脆弱。

  九号看着她。

  明明还是那个人。

  她的面庞还是一如既往的稚嫩,也一如既往的柔软,可小苹果不知为何,不知为何,她看着九号的眉眼,那透着一股她无法言语的冰冷的眉眼,她觉得冻煞了她。

  小苹果打了个哆嗦。

  她皱起眉,其实她自己也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她张了张嘴,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却没开口。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九号不是瞎子,当然看出了她的惶恐。但她不想多说,只是依着记忆中王东君的样子,比了比手语,意思是她想出去看看,让小苹果一个人先待在这里。

  明白九号的意思,小苹果便什么都想不下去了。

  这个看起来总是软弱的小姑娘这次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阿爷说,如果你醒了,也得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我们不可以离开山洞的,外面很危险。”

  她说着,伸出手臂要将九号拦起来。但她自己明明孱弱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嫩鸡崽子,一副不能遮蔽风雨,也没什么大能耐的样子。

  九号偏过头去,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刚动了动,小苹果就蹲下抱住她的腿,她抬起脸来对上九号凉凉垂下来的目光,有些气鼓鼓地说:“不可以!”

  九号抬腿甩了甩她,发现她真是属狗皮膏药的。

  小苹果哼哼唧唧的,直接把脸贴在她衣裙上了。九号默了默,她伸手轻轻扯了扯小苹果的辫子。

  小苹果只觉有一点点的痛,她素来喜爱的辫子也有些松散了。但她就是不动,反而贴得更紧了。九号无言,便弹了弹她饱满的额头。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也没把这姑娘弹开。

  小苹果抬起脸来,九号这才发现她眼泪汪汪的。她可能也有些气恼,竟冲着她做了个龇牙咧嘴的动作。

  这小鬼。

  九号的手顿了顿。

  不知是不是因为梦的缘故,还是她脑子真的不清醒,她竟屈指,抚了抚小苹果红红的额头。

  这样的动作,对她这个冷血的怪物而言,真的是十分温情了。

  于是九号又顿住了。她收回手,却将情绪带了些在面上。

  她在迟疑,有些怔忪——她是个怪物啊。

  她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她不会哭,更学不会悲悯。她会杀人,她的刀不能慢,手不能松。

  因为她是个怪物。

  九号张了张嘴,她知道自己发不出声音。可就好像这样,她便能压住自己动摇的心。

  那个梦里的人生不是她的人生。

  她是九号,与王东君是两个相隔的灵魂。她是因缘际会来的这里,如果有一天命运要她离开,她也什么都带不走。

  到底王东君死没死,她不知道。

  但是九号死了。她可能死在硝烟与弹火中,伴随着无尽的痛苦,她的尸身在蔓延的大火中被烧灼扭曲,被焚毁殆尽了。

  于是她的一生就像云烟般消散了。

  现在,她只是个活着的幽灵,只是个早该奔赴黄泉的鬼魂。

  她用食指,抵着小苹果的额头,一点点推开了她。

  小苹果因九号的力道太重太急的缘故趴在了地上,她有点懵,又忙不迭的要去拉九号,却被一圈白焰束缚住了手脚。

  那白焰缠她缠得很紧,却又柔和的没有伤害到她。小苹果慌乱的看着这突然而至的白焰,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她要挣开,却是徒劳,这白焰只会将她愈束愈紧。

  九号从她面前缓缓走过。

  小苹果只能不再顾那白焰,她惊惶地看向九号:“小姐别走!阿爷布了阵法的!小姐!小姐!外面很危险的,别离开这里——”

  她看着九号,只见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山洞。

  那个阵法为什么没拦住她!小苹果不解,她眼眶通红,却无能无力,只能焦急地望着洞口,期盼她快快回来。

  她不知道的是,九号的白焰,也就是被他们称作“阿难火”的东西,是不惧这些的。

  白焰化作两团拳大的火苗,驯顺地伏在九号的肩头,为她照亮前路。明亮的火光带着流萤般的色泽,柔和却不刺目。

  九号举目望着这片格外辽阔的天地,漫天的星子,轻柔的夜风,一树一树翻飞的树梢哗然出惊动冷夜的响。

  不一样,跟她以前看过的夜空不一样。

  她以前看过的那片夜幕,不是星子成河,而是一块接着一块斑斓的光斑,映射出的极光。

  而她总是站在最高层的楼顶,迎着浩荡的夜风,风中夹杂着一股硝烟烧灼过的味道,暴烈的热浪拂过她的发,那个周围,有冲天的火光倒映在她眼底。

  九号一直是冷漠地俯瞰,这场她挑起的灾难。

  火焰快要迫近她的眉睫了,无数烟尘仿佛是地狱里爬上来的鬼影。九号轻轻一跃,纵身从高台跳下去。

  从数千米的高空毫无遮拦的坠落,她有种在追寻死亡的、凌虐般的快感。

  以前的她,冷漠、冒进、癫狂,又带着对自己深深的厌憎。

  可是这一切都终止了。

  或许终止在一枚炮弹中,或许终止在火焰中,那具躯壳,她所不喜的那具带着折磨意味的身体,被烧成了飞灰。

  九号嗤了声。

  她眉宇间的冷笑,还是过往的意味。

  而现在她能真切看到的,是周围暗影密密匝匝,绰绰约约,还间或有些细微的窸窣声,那是体型幼小的动物蹿过草丛。

  沿途的晚风不算小,连林木都在沙沙响动。

  但风,却没摇晃白焰分毫,能驭使它的,只有它的主人而已。

  似乎是觉察到九号的心并不安宁,左肩的一团白焰飞起,绕着她轻轻旋了一圈。

  它小小一团如拳大,明亮却胜过夜光珠。拖着长长而断续的尾光,像细小的银色烟花炸开了。

  在黑夜中,它近乎妖异一般存在。

  九号伸出食指,接住了它。

  白焰像只轻巧的蝴蝶,翩然落在九号的指尖。

  “我该离开吗?”

  她的心在问。

  白焰轻轻晃动起来,化作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左右跳跃地逗她开心。

  它眷恋地抱住九号的手指,蹭了蹭。

  “……是。杀了她,将王蛊取出来。”那念头在九号的心中轮转了一圈,她面上眉蹙,竭力稳住自己残暴的心神——不可。

  不可。

  她抬手摸着自己跳动的胸腔,恍惚的神思一半在叫嚣杀了她远走,一半却又再说,“不能这样。九号,人是不会这样的。”

  谁在说那句话呢?谁又想成为一个人呢?

  那场记忆嵌在她的脑海,她的心悸做不了假。

  可九号不是王东君,那一切与她并不相干。

  她想挣脱那个泥泞的身世,也不想自己戴上枷锁。

  于是九号说:“麻烦。”

  她的灵魂中有一道声音很虚弱,又带了些好笑:“慢慢来。”

  慢慢来。慢慢来。哪怕麻烦了些,也去成为一个人,不要再做一个怪物了。

  九号觉得她脑子里进了溪水,她需要洗把脸冷静一下。

  正好前处有一条小溪,她走过去把手上的灰洗了干净。

  又拘了捧水,令白焰在她掌中滚了一圈,烫干净了,她才喝了几口。

  待压下渴意,她又啜了一点润唇。

  九号将脸埋入浅浅的溪水中,又抬起。

  她用袖口,一点一点擦她的脸。

  细密的水珠覆在她的面庞,那股冰冷的凉意,让她渐渐平息了心的颤动。

  可温热的白玉镯,也趁机触在她的面上。

  白焰悬在空中,柔和地照亮一切。

  九号伸出手,触了触,她的指尖刚碰上,白玉镯便发出一圈莹白而温润的光芒。

  这是籍吾心给王东君护身的法器,庇佑了她一路。

  九号只觉得她小腹处越来越烫,像很烈很烈的火在烧。

  她知道是那只“千年蛊”在啃噬她的皮肉,她还知道,只要回到小苹果的身边就好了。

  小苹果拜师袁心灯,体内自养一只王蛊。只要待在她的身边,这只千年蛊就不会如此鼓噪。

  她缓缓吐出口气。

  “回去吧。”

  九号并不想回应,只是在痛苦中接着煎熬。

  “你的心在动摇。你已经有了那个念头。天和地,都是束缚不了一个人的,能被困住的,只有心。”她的灵魂中,那道莫名其妙的声音在这样说。

  “不……”九号回应道,“天和地,也在困着我。”

  九号复又摸了摸袖口的莲花纹样,这一丝一线的细密针脚,也是籍吾心亲手为王东君缝制的。

  那个颇有手段的籍大夫人,将自己浓厚的情爱也一并缝在了这些针线里。九号摸着花纹,竟觉得有些烫手。

  她垂眸。

  也在那净如明镜的水面里,她看清了自己的样貌。

  那张稚嫩的脸在水的波纹中荡漾,却是白皙到晃眼,眉与眼是乌黑的。她的面庞肉嘟嘟的,她垂在胸前的长辫又细又软,身穿一条不起眼的窃蓝色长裙,反倒显得她的柔和。

  她腰侧那个蟾绿色的小包,也是原身的母亲为她缝制的。

  那夜的一豆灯火中,年幼的王东君睡意渐浓却不肯入眠,只是头一点一点地看着她的母亲,为她穿针引线。她那么眷恋地依偎着她的母亲,这孺慕之情,是九号没有的,也是她所不会的。

  她垂眸,水中那张脸也在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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