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吏的话音刚落，莘夏正举着茶盏的手悬在空中，好似在认真思考刚刚这番话。
他对此事并没有太多敏感，甚至都不及父母双亲，更未对死亡产生过恐惧，也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双腿是否健全，外人的眼光又是作何感想。
最后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大约是不想将自己的这糟心事说给有心之人听。
见莘夏没有解释，孟吏也不再过问，他看了眼钟上的时间，此刻也已经到了晌午，确实也该用午饭。
可众人只能干坐在客厅闻到一股饭香，却迟迟未见莘夏叫他们有用餐的打算。这才回想起莘夏开始说的出去吃，众人不免心存疑惑：为何家厨房还会飘来饭菜的香味。
可只有莘夏自己心里清楚，这个时间张芒大约已经清醒。
果不其然，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楼上下来后直奔厨房方向。
莘夏自然没有因为张芒的出现表现的很明显，但眼尖的孟吏还是发现了莘夏逐渐温顺的气息，如同一头被驯服的异兽。
孟吏顺着莘夏望去的方向，却并未看到什么，只是在心里猜出一二。都是男人，左不过是那些儿女情长的事。
孟吏这才回味出莘夏开始所说的那句晚些时候，是何时。
“白先生是在等人？”
“没有。”
莘夏几乎是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
而孟吏也很识趣的不去戳破他话里的意思。
“我看也到了中午，不如白先生带上夫人一同出去吃个饭？”
“孟厅长的心意领了，不过她还不是我夫人。”
这一次，莘夏没有去承认张芒的存在。
孟吏听后也不再多言。
至于莘夏，在见到张芒开始吃饭，毫不留情的将众人支走，自己则称有事要处理，一会儿再去饭店。
待众人离去，莘夏朝餐厅方向走去。
他停在张芒面前，却迟迟不见张芒抬头。
男人的征服欲在这一刻涌上心头，莘夏有些吃味张芒对自己的不重视。如若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是杨星也，张芒是否会立刻有所察觉，然后笑逐颜开。
至少绝对不会是像对自己这般冷漠。
他突然发现，他好似从未真正看到张芒的笑容，即便他心里清楚，是自己亲手将那抹笑射杀在张芒的身体里。
到最后，他发现自己不是“神”，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会心软的“人”。
即便是一个“不”字，他也觉得这是在乎。
即便是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会如少年情窦初开般，满心欢喜。
这里是他的家，家里有张芒。
这一刻，他不想离开，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张芒揽入怀中。
可这又如何，她不是他的夫人。
深夜，他回来的时候，张芒早已入睡。
他习惯性的在回来后先去看一眼张芒，似乎害怕在家会见不到她。
直到亲眼所见熟悉的人，安安稳稳的睡在床上，才算安心。
今日，他喝了不少酒，身体周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香。
张芒突然将身子微微蜷缩，大约是闻到这难闻的味道，下意识想要逃避。
莘夏的酒量很好，也极少出现喝多的情况。
但今日，他心里清楚，自己喝多了，有些醉。
酒精催化了中枢，血液在身体里变得滚烫，他伸手摸了摸心脏的地方，在疯狂跳动。
“新年快乐！张芒。”
一句简单的新年祝福，是莘夏迟了四年才说出口的。
他还记得张芒初到家中的那一年春节，张芒的脸上消失的不只是笑容，还有与世界之外和她无关任何事物。
莘夏试探性的伸出手想要轻抚张芒熟睡的脸颊，却在快要触摸的那刻停了下来。
可临阵脱逃的样子尽显狼狈。
他迅速收敛好情绪，双眼微微眯起，唇角轻轻上扬，他看出来了。
悦耳轻柔的声音在房间回荡。
“这么拙略的演技，是想要骗谁？”
莘夏静静的等待躺在床上的张芒作出反应，却未预料到张芒在被揭穿后起身下一秒就迅速作出的反应。
下一秒，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包裹住，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缠绕。
他没有作出反应，甚至来不接去想如何招架眼前的景象。
“新年快乐！”
“莘夏。”
在听到那两个字的瞬间，莘夏的身子一怔，清澈的双眸明显有些不确定的波动。
他许久没有听到有人喊过他的名字，这个他嗤之以鼻几十年却无法摆脱的噩梦，在这一刻化为泡影。
这是个名字，没有任何意义，仅仅是个名字才对。
他缓缓闭上眼睛，伸出双手环住张芒的柳腰，贪婪的享受着张芒带给他的温暖。
“你喝酒了？”
莘夏慵懒的低音回应，语气中不乏些许撒娇情绪。
即使他知道，这不是真的，还是心存侥幸的放任自己。
但仅仅如此，远远不够。
贪心的想要占有。
他扶在张芒腰间的双手缓缓向上移动，趁其不备，将张芒扑倒在床上，庞大的身躯附着在张芒的身体上。
精致的五官在张芒的眼中一览无余，张芒很明显可以感觉到莘夏均匀的鼻息，以及近乎毫米的唇齿正蠢蠢欲动，而自己如刀俎鱼肉，任他宰割。
紧绷的神经令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变得僵硬，脑海里早已闪过多种结局。
她这才后悔自己刚刚的举动。
“怎么？害怕了。”
莘夏轻声吐字，却很好的保持着距离。
见张芒未做反应，莘夏露出得逞的表情，继续凑前说道，仿佛下一秒就要亲上去。
“再叫一遍我的名字……”
莘夏的声音依旧很轻，却一直缠绕在张芒的脑海中。
她不知道莘夏想要做什么，但在此刻，二人这样暧昧的姿势，她很难不屈服莘夏对她提出的要求。
她紧张的吞咽着口水，却也迟迟没有叫出那个名字。
温热的气息在室内游荡，犹如狡猾的青蛇游走在泥泞肮脏的地洞里，肆意探索。
厚重的喘息回荡在房间里。
这一次张芒没有反抗，她放纵自己多年来埋在心底的不堪，还是坦然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她缓缓闭上眼睛，扶在莘夏的耳边，娇声喘息。
“你爱我吗？”
——你恨我吗？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如撒旦的诅咒得到了应验。
他停下动作，似在犹豫，理性获胜。
猩红的双目清晰可见张芒的看不透的眸子。
他不知要如何回答，但犹豫的神情却出卖了一切。
可笑的是他没有爱过人。
对于一个被诅咒在深渊里仰望月亮的人来说，爱又是什么？
“你爱我吗？”
张芒第二次提问，正如莘夏在问自己，他爱她吗？
他还记得第一次绑架张芒是为了什么；他记得三番五次致张芒于死地是为了什么；他也记得那场蓄谋已久的拍卖会是为什么；却忘记自己犹豫不决时的退缩。
他是个被诅咒的猎人，是一条被上帝抛弃的毒蛇，是深渊里了无生机的枯木，是被吞没在黑暗里的最后一束阳光。
但他爱她吗？
在小叔眼里，张芒是他口中的未婚妻。
但在孟吏眼里，张芒却不是他夫人。
“你……”
“我不爱你。”
下一秒，张芒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他不想再听到这句话，亦或是在害怕第三遍听到，自己会去妥协。
“你别忘了，你可是要恨我一辈子的。”
张芒怎么会忘记，她说过的话，她恨他，她会恨他一辈子。
但这一刻，她却想知道，莘夏爱不爱她。
果不其然。
她低下头，唇角微微上扬，似是对这个结果感到并不意外。
“那白先生早些休息。”
“怎么？这就准备赶我走了。”
张芒并不想与莘夏太多纠缠，尤为是以当下近乎赤身裸体的暧昧景象。
如今的莘夏虽身有残疾，但毕竟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我怎么敢，这里是你家，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我无权干涉。”
张芒翻过身子，以避免对上莘夏的双眼。
但莘夏并没有走，且在顺势躺在张芒的身后，他伸出手，环住张芒的腰际。
小小的动作却令张芒身体不由发抖，然后下意识的微微蜷缩，向前移动。
恶心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明明刚刚还在与之接触慎密。
可扶在腰际上的手掌显然不想让她离开，强大的手劲向后用力，结实的靠在莘夏炙热的胸膛上。
“我就抱抱。”
莘夏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嘶哑，不似刚刚那般明亮。
她猜不透莘夏的目的，但还是选择顺从。
大约是酒精的作用，很快，张芒感觉到后脖颈处传来阵阵均匀的热气。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与男人同床共枕，却是第一次以这种暧昧的姿势共眠。
她明显可以感受到莘夏贴近自己的身体，感受到那颗跳动的心脏，心中明明有太多不安，却很快卸下一身的防备，坦然接受。
他们不是情人，不是爱人，更不是夫妻。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更不可能是。
这一晚，张芒接受的不只是莘夏对自己过往所做的一切，更是接受了自己。
她没有改变，她就是他，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