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兰蝴抽空请了假,要悄悄做点私活。
她戴着空顶遮阳帽,再次来到老瓦房,开始为自己行动。
年轻时,听父母的话,听丈夫的话,听老板的话,越过越不得劲儿。
不再年轻,不听他们的,去遵从内心,是不是能逆天改命。
与她一起来的,除了冷洋,还有开剧本杀店铺的涂述。
涂述比冷洋高出半个头,黑色网眼遮阳帽下露着一丛黄色头发,身着棕白配的宽松涂鸦T恤和白色阔腿裤,佩戴白玉平安扣项链,脚蹬黑白分明复古风板鞋,无处不彰显着他对时尚的理解,却又透着某种幼稚感。
他是冷洋单位分管领导的独子,以前他们住在职工家属院,是隔壁邻居,冷洋大他近九岁,曾辅导过他的作业。
涂述读大专时就在做同学们的小生意,毕业后不想去任何单位上班,一心想开咖啡店、奶茶店,或者酒吧,非老板不干。
他父母坚决反对,眼看他在外地东游西荡年近三十,一无正当职业,二无妻儿,三无存款,无奈同意资助二十万,让他加盟新兴的剧本杀,早点立业成家。
在老瓦房栅栏门口,涂述第一次见到兰蝴,愣了两秒的眼神中写满诧异,直言不讳地对冷洋说:“啊!她这么年轻漂亮,也能做装修设计!我以为是个男的,你怎不早说!”
穿着户外仿生迷彩T恤和短裤的冷洋才从县里回来,头发有些长,像是给涂述这公子哥跑腿的。他给大家发了一杯冰奶茶:“你开悬疑主题的店,不给点悬念怎行!”
涂述说:“姐姐,你厉害哦!”
兰蝴经常遇到“原来是个女设计师”这类不信任她的情况,她从容笑道:“涂老板,你比我小好几岁,就能创业,比我做设计,牛多了!”
“老板不一定赚钱。设计师,挣钱倒是肯定的。”涂述跟着冷洋向空中院子走去,恳求道,“洋哥,房租真的很贵,占三分之一了。六万行不行?”
“其他铺面你也看了。便宜的不当道,当道的没这么便宜的。你看,下面就有公交站台和彩凤大道,这里算是显眼包,天然就是最佳广告位。”冷洋开了门,走进老宅说,“房子不是我的,房租不是我说了算。家里人的意见,宁可空着,也不能租给熟人,以免双方都认为吃亏。若不是你,我也不放心租出去。”
涂述反驳道:“房产证上只有你的名字,怎么不是你的!”
冷洋说:“我只是家庭代表,代大家管。大家信任我!”
涂述说:“听说,是你用股市上赚的钱,把这房子全买过来了。”
冷洋说:“那是你爸乱猜的。”
涂述又恳求道:“洋哥,我是你弟弟呢!给六万,总比它空着强嘛!”
冷洋说:“房子占地二百八十多平方,室内就有两百平方,每平方每月租金才投二十块。你也看过下面的门面,低于九十块的没有吧,还必须年交。我都让你月交了,还不香吗?”
涂述说:“我心里没谱啊,不知道这小城里,能不能做得走。”
冷洋说:“你既然要做,就先好好做。做不走,我给你减免。如果大赚了,租金就不止七八万了。”
“那行。”涂述转头说,“兰姐姐,房子面积大,装修费还得压缩,你要手下留情啊!要用最少的钱,呈现出最高级的效果。”
“你洋哥把你当弟弟看,我会让店铺达到最高性价比。”兰蝴笑了。人与人不同,花小钱办大事的想法都一样,如同各地的猫咪,生活环境不同,与主人亲昵起来、发起神经来,全一个样。
“要压缩装修费,还得靠巧妙设计。铺面就是招牌,设计得好,就自带流量,自带财。设计费,你就别压缩了。”冷洋说。
“那是,我这店要与众不同。”涂述似乎没表达到位,补了句,“要标新立异。不,要离经叛道。”
在冷洋的介绍下,大家查看起房间的每个细节。
老宅的“大门”直通走廊,进门就能看到被加油站围墙死死挡着的院子,要把房子逼到绝路。院子是十余平方不规则的空地,青石铺的地面缝隙中长有很多杂草,诉说着这里的落寞。
走廊与各房间相通,房间光线阴暗,只有开节能灯照明。屋子经过打扫,并无积灰。整体并无特别惊艳之处。
它的故事更感人。
这里是冷洋的祖宅,原占地有五百余平方。屋子起过火,粉白竹编夹壁墙被大火烧过,后来就将墙面改为了砖。
他的祖辈是书香门第,善待乡邻,威望甚高,让老房子历经动荡保留了下来。
二十年前城北开发成新区,主干道就从老宅穿过。他的爷爷和父辈舍不得老宅,宁愿放弃百万拆迁款,也想保住它。
那时百万元是什么概念?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年收入也才四千余元。
由于右厢房和猪圈,确实占道,前后院子影响新区布局,爷爷不得不忍痛割爱,只保留了目前这部分,得到了四十万拆迁款。
父辈们成家后先后搬离了这里,爷爷婆婆坚守到去世。从此,老宅空了。
眼看残缺的老宅变成了不毛之地死气沉沉,冷洋一心想把它盘活。这下找到了出路。
老宅的正房坐北朝南,共三间,中为堂屋,两侧为次间,房间比较宽大,空间也高。屋里抬头能见瓦,也能见到一些梁柱。门窗做工讲究,方格窗棂上雕有花瓶图案。
堂屋正中挂有传统的卷幅山水画与对联,透着书香气。有些红漆老家具,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风格。
一台厚重的电视机连同VCD机也是那个年代的。
冷洋说:“当年全村第一台黑白电视和彩色电视,就是我爷爷的儿子们凑钱孝敬老人的。电视摆在过道上,乡邻都搬着板凳到院子里来看电视,跟看露天电影一样热闹。”
堂屋右边那间就是临街的门面,左边这间与左厢房相连。
左厢房本有四间,猪圈拆掉后,北面半间改为了卫生间。这间北面多一个门,通向正房后花园,现被旁边紧临的住宅楼所挡,仅余十平方左右的三角形空地。散落着几张楼上抛下来的零食包装袋。
这原本是座三合院,临街那边的厢房被拆除后,房子整体就变成了L型。
冷洋说:“这房子,就是为剧本杀而准备的。它的六个房间,就是现成隔断,正好功能分区。临街那间拿来做大厅,其他房间供五个剧本同时开演不成问题。里面的两个小院子,可以作奶茶休闲区,供点零食饮料,也是客人的等候区。”
涂述来过这里几回,很熟悉了。他主要让兰蝴了解下他的想法,比如各个房间主要演哪类剧本,民国、欧式、日式、现代、恐怖……
开店除了硬装软装,还要采购剧本、服装道具,加上运营开支,广告宣传……杂七杂八。
这些,兰蝴都要了解,以便在设计中考虑隔音、舒适、收纳、拍照、私聊等需要,让所有设计细节能实现增收节支,让老板和未来的顾客满意。
兰蝴从进屋就熟练地用激光尺配合钢尺量取尺寸,在手绘本上现场绘制户型图,对现场结构关系、强弱电箱、上下水等重点元素进行拍照记录。
天气太热,这里太闷,太阳炙烤着屋顶。大家边喝冰奶茶,边利用帽子和纸张扇着风,依然汗流浃背。
户型尺寸图基本出来了,图上是笔直的线条与工整的数字。
冷洋在旁边见了惊叹道:“你不用尺子,也能画得这么直啊!还能把长宽比例也画得这么准确!”
兰蝴笑道:“我连十米高的墙绘也画过,画这点线条算什么!”
涂述凑近一看:“我服了!你的字像打印出来的!”
冷洋神气地对涂述说:“看见了吧!这就叫专业。你该放心了吧!”
涂述说:“洋哥请的建筑师,我哪有不放心。”
兰蝴一笑:“我有强迫症,不喜欢把建筑图画得潦草。它是直的,我就得画直,画变形了就怕结构不稳,全部走样。”
冷洋说:“你本来像某位名人,你现在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