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网破碎，琴音化作无数小剑，如潮水席卷。
翠黛峰秘传，《大圣遗音》曲谱之四——“望海潮”。
公羊止连连后退，一声大喝。
律尺插入地中，密密麻麻的剑意化作剑索冲天而起。
若有人仔细看去，那些剑索，赫然是一条条门规条目。
公羊止出身大恒皇朝公羊世家，行法家之道。纵然他入了仙门，依旧熟读大恒皇朝立国一千二百年所有律典。
此刻那些条目，尽皆融入剑意之中，化作剑索。
潮水般汹涌的音刃小剑，瞬间被剑索挡下。
“禁！”
律之禁者，物不可行。
崔宜归感觉到一股莫名禁令降临，手指不可屈伸，仿佛再弹出一个音节，便有天罚降临。
然而少女面不改色，手指缓慢而坚定地，在琴弦上拨动。
她不要命了？
公羊止诧异，停云峰的《落律剑诀》，本就不是杀人的剑诀。
正如崔黛峰的秘传音剑术，《落律剑诀》中也有一门秘传，乃是禁剑术。
其本质是以剑意划定规矩方圆，形成一片特殊区域。在这片区域中触犯“禁令”者，便会受到反噬。
公羊止方才设下的禁令，便是“音律”。
以崔宜归的修为，断没有冲破禁令的可能。
所以她是在强行抵抗禁令弹奏，其结果必然是自取灭亡。
区区一个门内大比，用不用这么拼命？
公羊止当机立断，将剑意形成的剑索收拢，“禁令”随之消失。所有剑索凝聚成一柄巨大的律尺。
“崔宜归，无论如何，今天我算是记住你了。若你能接下我这一招，我公羊止认输又有何妨。”
崔宜归不言语，唯有行动回应。
《大圣遗音》曲谱之七，冲天鹤。
那剑意琴音潮水般回卷，也凝聚一处。恍惚间，如高天之鹤冲天而起。
异象一出，引得台下噪声一片。
就连那擂台旁，看顾的长老们，也忍不住侧目。
“剑意显像，她竟已经到了这境界”。贺新凉喃喃道。
凝形，显像，幻灵，界域。
此乃剑意一道的境界。
主会场那边，看台上的翠黛峰主兴致缺缺。门内大比十年一届，十年时间能有什么长进，与往年大差不差。
翠黛峰主打了个呵欠，忽然瞄向青石擂台方向，眼角隐有笑意。
“恭喜师妹，得一佳徒。”
青未峰主含笑道。
“哪里哪里，剑意显像，算不得天才。”
“确实。”
翠黛峰主瞥了一眼停云峰主，阴阳怪气道：“我家徒弟我说得，别人可说不得。再怎么不好，也是正经人，不像是那些满脑子阴私勾当的。”
影射的自然是陆追陆华二人。
荀白秋面不改色，仿佛没听到一般。
翠黛峰主见他不搭腔，甚是没趣。
……
青石擂台，两道剑意相交，终究是崔宜归更胜一筹。
琴音剑意所化白鹤，将律尺击碎。那律典条目凝聚的剑索被一一挣断。
纵他束缚千百条，我心如鹤，亦可高飞。
那白鹤击碎律尺后，也便消失不见。
公羊止愣愣看着这一幕，终究是服了气。
“是我不如你。”
崔宜归抱着琴，微微欠身，走下擂台。
才下擂台，便受到了迎接。
陆卷耳一蹦三尺高，惊叫道：“好姐姐，你深藏不漏啊。我竟然不知道，你还会剑意显像。”
崔宜归淡淡笑道：“你又没问过。”
贺新凉也赞道：“赢得漂亮。”
崔宜归听见，莞尔一笑。
贺新凉瞥见何松脸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那么多。”
何松点了点头，脸色好了许多。
“崔师妹，恭喜你了。”
几人看去，却见着是公羊止走来。
陆卷耳将崔宜归拉往身后，挑起眉头问到：“怎么，有事？台上打不够，台下来找茬？”
公羊止连忙摆手摇头：“不是，你误会了，我没有恶意。”
说完，他便有些扭捏，不愿意说下去了。
贺新凉瞧出什么，说到：“你若不说，我们便走了。”
“别走，我说。”公羊止面色陡然绯红，浑然看不出先前在擂台上的模样。
“敢问崔师妹可有心仪对象？”
陆卷耳目瞪口呆，眼前这人，真是律堂那些古板？
崔宜归缓缓从陆卷耳和贺新凉身后走出来，淡淡道：“多谢师兄好意，师妹已有心仪之人。”
公羊止如遭雷击，失魂落魄地走了。
“好姐姐，你说的是真的？那人是谁？”
陆卷耳目光中充满了吃瓜的意味，如同猹儿奔腾在瓜田当中。
“新凉。”
“贺新凉？”众人瞳孔圆睁。
“贺师弟，下一场不是该你了，快去吧。”崔宜归淡淡笑道。
贺新凉脸色怪异，但确实不能再吃瓜下去了。
陆卷耳低声道：“还是怀念以前的崔宜归。”
从前的崔宜归，可不会这么逗弄人。
她在翠黛峰学坏了。
却见贺新凉已经登上擂台。陆卷耳对何松和崔宜归道：“你们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着，陆卷耳离开擂台周边，径直走向了无人僻静处，钻入一处小树林中。
从树林外边看，是平平无奇。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不同。
许多人围成一圈，正吵得人声鼎沸。
只听着一道浑厚的声音，突出重围：“下注了，下注了。万象峰最小的弟子贺新凉，对阵备受瞩目的飞来峰新秀李沐青。”
“谁输谁赢，全凭天意，全看手感，快快下注。”
陆卷耳认了认，从人群中找来陆重行。
“可办好了？”
陆重行点点头：“好了。可我们真要将半数家当都压在贺新凉身上？”
就算陆重行对贺新凉颇为高看，可他毕竟刚刚升入内门，又经历了那档子事，真能打得过那些新秀天才？
“放心，赔不了。”陆卷耳拍了拍胸脯：“就当是为了兄弟。”
陆重行翻了个白眼：“那你怎么不告诉他？”
陆卷耳却道：“是男人就要默默付出，宣扬这些做什么。”
说着陆卷耳看了看叫喊下注的男子，低声问到：“那人确定没问题？”
陆重行点头：“是个老手了，没出现过问题。”
陆卷耳哈哈一笑，带着陆重行回到擂台旁。崔宜归和何松看见陆重行出现，也不觉得奇怪。
此时贺新凉和李沐青的战斗已然结束。
陆卷耳正好看见贺新凉的木剑落在李沐青肩膀上，紧贴着脖子。
“怎么回事？”
陆卷耳疑惑不已。才走了这一会，怎么就分出胜负了？
不是说李沐青是飞来峰破格从小养在飞来峰的天才吗？这么不济事？
何松看完了短暂而又精彩的全过程，呆呆道：“他只用了三招，仅仅三招。”
陆卷耳追问：“哪三招？”
何松回过神来，神色古怪说到：“第一招是春林俊茂，一招天罗地网，还有一招会当凌绝顶。”
春林俊茂，出自枯荣剑诀之荣剑。
天罗地网，出自落律剑诀。
会当凌绝顶，则是和李沐青所用剑诀如出一辙，飞来峰的万仞剑诀。
陆卷耳问到：“万象剑诀呢？”
崔宜归摇摇头：“没用。”
众人看见一袭青衫的少年失魂落魄走下擂台，不知道走向何处。
但众人明白，这必然是被打击得狠了。
输不丢人，但输给一个神意境大圆满的师弟，偏偏还是用的自家剑诀，打击程度可想而知。
贺新凉走来，陆卷耳当即问到：“你是怎么做到的？”
贺新凉笑道：“只是打了个出其不意，侥幸而已。”
他解释道：“李沐青年纪不大，天赋确实高。只见他第一面，我便是寻常方法不能取胜。所幸他知道我出自万象峰，必然会提防我的万象剑诀。我便偏不用，果然打乱他的阵脚，寻到破绽。”
说罢，贺新凉后怕道：“我也只有这三招之力，若他接住了这三招，稳住阵脚，我便败局注定。”
陆卷耳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他在提防你的万象剑诀？”
贺新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从眼神便可看出来。只要行动必有迹象，蛇行有迹，雁过留痕。每当我施展万象剑诀起手式，他眼神必有变化。”
陆卷耳若有所思，仔细回味这段话。
只要行动必有迹象好比蛇行有迹，雁过留痕。是否有人能做到无形无迹，杀敌于无形之中？
陆卷耳沉思着，慢慢悠悠走向擂台，对手早已等不耐烦了。
此人出自寒梅峰，喝道：“你还打不打？”
主持比赛的顾长老也看不过去，对这走神的陆卷耳道：“回神！”
陆卷耳微微抬头，似是点头。
顾长老叹了口气，只得宣布比赛开始。
一股冷意顿时弥漫擂台之上，青石垒就的擂台，表面接触寒。枯梅剑意清冷孤寂，恰如冬日寒霜冰雪，欲冰封天地。
陆卷耳被冻得哆嗦，思绪中断，不由得生了火气。
方才他仿佛抓住了什么，苦苦思索不得解，居然被他打断，失了那一点灵光乍现。
“你找打！”
枯梅剑诀袭来，周遭剑意如同百丈冰崖，横贯两侧，向着中间陆卷耳挤压而去。
陆卷耳向前踏出一步，游龙剑诀施展开来，剑意如游龙绕动，将百丈冰崖击碎。随即游龙剑意四射，向着对手攻去。
可不论他怎么攻击，游龙剑意始终突破不进去，每一招每一诀，对方仿佛都有应对之法。
“为什么他好像能预判我的下一步动作。难道真的是雁过留痕，蛇行有迹？那龙呢？”
陆卷耳福至心灵。
龙者，能大能小，变化自如。上能遨游九天，下能潜跃在渊。时现于山野，时隐于云雾。动静莫测，神威难辨。故世人难见，不可寻其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