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矿道出来，一道碧光直接摔落在贺新凉面前。

　　粉尘弥漫，一只手掌抓住贺新凉肩膀，带着他横移出去。贺新凉目光落在方才落脚的地方，玉华光束轰下，将土石都分解毁灭了。

　　提灯妖放下人，匆匆说道：“你自己找地方躲好。”

　　随即他一飞冲天，再度和玉华子大战。

　　贺新凉顾不得他二妖，心中暗道：“如果这里有，莹山那边应该也会有。”

　　周伯畅和祁蘩带着缉拿司令使、缉拿卫，将一众采玉人救出。有他们在，镇压玉山当中的武者不成问题。

　　众人将采玉人一一从结界缺口送了出去，忽见一道剑光向莹山飞去。

　　“他怎么往那边去了？”

　　周伯畅心中疑惑，便对祁蘩道：“你帮他们治疗，我跟去看看。”

　　祁蘩施展万物回春术，治疗采玉人身上的伤势。他们日夜采玉，肉体受伤还不是主要问题，更重要的是神魂孱弱疲惫。

　　可现下容不得他们休息，只能让祁蘩不停为他们加持术法，保持意识清醒。等完全脱身之后，才能好好修养。

　　祁蘩看着追逐剑光的周伯畅，他不会飞行，却有祁蘩加持了千里神行术，速度倒也勉强跟得上。

　　“你们一定要安全回来。”

　　剑光降落在莹山，剑意挥洒，将一条被落石挡住的矿道打通。

　　“你要做什么？”

　　周伯畅气喘吁吁赶来，纵然有千里神行术加持，也耗费了不少体力。

　　贺新凉惊讶于他居然赶来了，便道：“你来的正好，来给我参谋参谋。”

　　两人一同深入矿洞，矿洞深处早已经坍塌，贺新凉御剑开出一条通道。

　　无惊无险，两人再次来到和提灯妖见面的地方。

　　“按提灯妖所说，当初采玉人在这里挖到了什么东西，才让朝廷的人决定封死矿洞，将所有知情人封杀在这里。”

　　神识放开，一点点扫过矿道深处。

　　“没有？”

　　贺新凉从袖中掏出一把纸人，往外一丢，纸人片片纷飞，落地便活了过来。

　　“去给我查查。”

　　纸人们向四周散开，专门搜查各种犄角旮旯。

　　周伯畅惊讶道：“剪纸成人？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贺新凉说道：“多看两遍就会了，不是说民间广为流传，很难吗？”

　　周伯畅内心叫道，就算剪纸法上手难度极低，可你见过谁同时操控这么多纸人的？

　　这也是他不曾看见贺新凉在玉山放出的上千剪纸，不然更要惊掉下巴。

　　“你的神识能承受吗？”

　　贺新凉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又不是将每只纸人都祭炼成分身。这些纸人早就被我设定好了程序，只会按照某种行为模式行动，根本不用我将神识附上操纵。”

　　若是每只纸人都附上神识，贺新凉也不敢这么做。通玄境虽说有精气神三宝铸就道胎，或为道丹，或为剑胎。但终究还未成阳神，灵神不能牢固。

　　很快，贺新凉便从纸人处得到反馈，找到了最后的入口。

　　剑意将入口处的落石击碎，一道碧绿光芒显露在两人面前。却是一块巨大的玉石，碧绿通透当中包裹着一个人，手中还有一盏小巧提灯。

　　那人正是提灯妖的模样。

　　周伯畅有些吃惊，却见贺新凉脸上并无惊讶，便知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不知贺新凉是如何知道的，疑惑问道：“若这里的事提灯妖，玉山那家伙又是谁？”

　　贺新凉上前敲敲玉石，十分坚硬。

　　“提灯妖，从前是人，就是从这化妖的吧。”

　　忽然一点荧光从贺新凉身上飞出，仔细一看，原是一只萤火虫。萤火虫飞向玉石，竟如同空气一般穿了过去。

　　“什么时候放在我身上的？”

　　瞬间贺新凉神识恍惚，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在矿道中，而是成为一只山林当中一只萤火虫。

　　萤火虫的视角，同人类大为不同。贺新凉花了许久，才适应过来。

　　山林中萤火虫片片，飞舞在山林溪涧处。

　　一群小孩子，拿着网兜，光着小脚丫，踩着凉凉的溪水，无忧无虑嬉笑着。

　　网兜挥舞，将一只只萤火虫兜下，装入一个布兜中。

　　贺新凉飞舞的快，苟了下来。

　　很快小孩子们玩够了，提着布兜向家里走去。贺新凉赶紧跟了上去，跟在其中一个小孩的身后。

　　进了门，小孩便因为玩的浑身湿透。被父母一阵痛骂。

　　小孩低着头，拿着布兜，不敢回话。

　　最后还是家中老人走来，说道：“他就一个孩子，说两句就够了。”

　　“阿爹，你这样溺爱，狗蛋会被你宠坏的。”

　　老人指着小孩父亲骂道：“当年你漫山遍野的野，我骂过你没有？就你还想教训我孙子？狗蛋，走，我们去吃饭。”

　　小孩眉开眼笑，屁颠屁颠跟在老人身后。

　　用完饭，洗完澡，狗蛋和爷爷坐在屋檐下。

　　萤火虫在空中飞舞，如同星光点点。狗蛋想起来，连忙找出布兜道：“阿爷，你看我抓了这么多萤虫，以后晚上就能少点一些油了。”

　　爷爷伸出粗糙的手，在狗蛋头上摸了摸。

　　“我们狗蛋真懂事。”

　　爷爷拿过布兜，萤虫在布兜中飞舞，闪烁微亮的光点。隔着布兜，几乎看不见。

　　“你这样不行。”爷爷说道：“阿爷教你做灯笼。”

　　狗蛋惊喜叫了一声，按照阿爷吩咐，去将剪刀、白纸、竹篾拿了过来。

　　这个时候，精细透光的白纸，在这种小地方还是罕见物。老人却毫不心疼，拿来给狗蛋做灯笼。

　　灯笼糊好，上下皆有一个盖子，合起来就是密封。

　　灯笼当中不点蜡烛，老人将布兜里的萤虫放了进去。萤虫换了新的空间，纷纷飞动，尾部荧光一闪一闪。

　　狗蛋提着灯笼奔跑，直到累了才停下来。

　　老人便给他讲起“囊萤”的故事。

　　“从前啊，有一个人喜欢读书，但是家里没钱。于是他就想了个办法，抓了许许多多的萤虫，装在灯笼里，这样晚上他就能用萤虫的光来看书了。”

　　“是跟我手里的灯笼一样吗？”

　　老人点点头：“对啊。”

　　“那后来他怎么样了？”

　　“他勤奋读书，最后到了神都做了大官。”

　　“我也要去神都，我也要做大官。”童言无忌，却是孩童最真切的梦想。

　　老人慈祥地看着孙儿，浑浊的双眼，却好似天上最亮的星辰。

　　一年又一年过去，孩童逐渐长大，白纸灯笼陪伴着小孩一年又一年。

　　每一年夏天，灯笼都会被萤火虫充满，照亮夏日夜里最甜美的梦。

　　贺新凉化身的萤火虫，不受季节变化影响，一直徘徊在孩童身边。

　　每当他抬头，都能看点一点碧绿的荧光。

　　孩童成为少年，最终还是没有去往神都。

　　阿爷病了，少年的父亲难以负担起买药的钱。少年只能同父亲一起，去往莹山，成为成千上百采玉人的其中一员。

　　阿爷时常对少年道：“阿玉，阿爷对不住你。”

　　随着少年长大，曾经孩童时的乳名已经渐渐不用。父老乡亲叫的都是他的大名，华玉。

　　华玉摇头道：“阿爷，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没有丝毫怨言，只是时常拿出白纸灯笼来看。灯笼当中，早已不见萤火了。

　　阿爷并没有挺过去这个冬天。

　　少年的阿爷去世了，弥留之际，还轻轻抚摸着少年的头。一如曾经哄着孩童入睡时。

　　华玉躲在房间中哭了许久，最后翻出白纸灯笼一把火烧了。

　　孩童时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该被扔到垃圾堆里。

　　之后华玉一改常态，在玉山日复一日采玉。然而采玉并不挣钱，因为采出来的玉不属于他们，而是属于玉矿主人。他们所能得到的，只有用体力换来的微末报酬。

　　而体力，是最不值钱的。

　　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华玉的父亲终于一病不起。华玉只能更加卖力采玉，换取买药的钱。

　　然而华玉父亲的病并没有好转，反而一天更重过一天。

　　直至华玉父亲弥留，才将华玉叫到身边。

　　华玉将一个东西交到华玉手中，那是一枚莹玉。和采玉人日常采挖的莹玉不同，这颗莹玉不需要吸收日光，也能发出淡淡光辉。甚至握在手中，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贺新凉化身萤火虫，在角落里看着，内心震动不已。

　　能自体发光发热，该不是记忆中的那件大杀器吧？

　　华玉捧着莹玉，痛哭不已。泪水滴落在莹玉上，碎成四瓣。

　　华玉父亲却道：“从前阿爹拘着你，现在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说罢，华玉父亲溘然长逝。

　　华玉父亲走后，母亲伤心断肠，也很快一病不起，于当年夏天随之而去。

　　到最后，只剩下华玉独自守着三座青冢。

　　华玉抬头望去，又是一年的萤虫漫天时节。

　　他盯着萤虫看了好久好久，一夜过去，晨曦微凉。华玉静静回到家中，取来剪刀、白纸、竹篾。

　　学着记忆中阿爷的动作，做出一个白纸灯笼来。

　　到了夜晚，华玉抓了萤虫放入灯笼，借着淡淡的光芒，看起书来。

　　就这样，华玉白日里采玉，夜晚读书。

　　日子一天天过去。

　　直到某一天，华玉照常下矿采玉。不久之后，便听见矿道深处传来惊呼。

　　一个个采玉人疯狂从矿道深处逃出，众人挤作一团，将华玉推到在地。

　　华玉反应迅速，全身蜷缩，用双手双腿护住头和内脏。

　　一阵踩踏过后，华玉浑身都在疼痛，肋骨不知道断了多少根。

　　华玉扶着石壁站起来，一声轰鸣传来，巨大的气浪将他冲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