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队，这是周静案最新的关系网。”警局二楼的小会议室里，几名警察围着一个白板坐着，顾凌也在其中，板子上贴着与死者相关的人物。
“死者周静，经查是广贸商厦集团第二大股东周腾辉之女。她还有一个哥哥周毅铠，目前在广贸商厦岩湖市分公司做市场部经理。母亲叫梁文玉，农民出身，目前无业在家。”一位女警察站在白板旁，用手指着板子上的照片说道，“据了解，周腾辉经常夜不归宿，理由是公司事务忙。梁文玉则一直呆在家中，每天就是看看电视，打扫打扫屋子。周毅铠在岩湖市居住，一个月回家一次。”
“非亲关系网调查了吗？”
“正在调查。”
顾凌点点头，对着站在前面的女警察说道：“好，你接着负责和梁文玉联系，争取见一面，多了解一下情况。”
接着，他拍了拍身边那位叫程浩的男警察，“和周腾辉对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看到对方点头接下了任务，顾凌双手一撑扶手站起身来，“我去会会那个周毅铠，有什么发现随时电话联系。”
回到办公室，顾凌把自己的笔记本和桌子上装有周静案线索文件的档案袋装进双肩包里，随手将柜子上的蓝色本子也塞了进去，又拽过一旁的电脑包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警局。
顾凌此行的目的其实并不仅是周毅铠，他知道何雷也住在岩湖市，所以顺手把何雷“请”回来是他的第二目标。
“何雷，这次看你怎么跑……”
“阿嚏！”站在家门口的何雷揉了揉鼻子，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插到门锁里。
锁扣咔哒一声，何雷推开门，随手从旁边鞋架上拿下一双拖鞋扔在地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打在木地板上，亮晃晃的光让何雷抬起手在眼旁遮了遮。整个客厅的设计走的简约风格，白色的餐桌和椅子就摆在一进门正对着的位置，右手边就是平时休息看电视的地方，沙发和电视柜之间的黑色的茶几上，几张A4纸格外显眼。
何雷拿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从饮水机接了一杯水，然后走到茶几旁坐下。
茶几上的那几张纸上被画的乱七八糟，顾凌乱程度不亚于当时在警局看到的顾凌的笔记本。
“这是……”何雷把笔从这四张纸上挪开，从上到下地在茶几上摊开。其中一张上面写了“锦城市”，并且用黑色水笔圈了很多次，而且当时写字的人似乎很生气，以至于画圈的时候把纸划了个口子。
剩下的三张纸，一张是被压在最下面的空白纸，一张上被人匆忙地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张和第一张一样乱的，上面似乎记录了一些关于“死者”的内容。
这么看来自己之前确实已经对“死者”有了一定的了解，并且是有目的地去到了锦城市。至于那个电话号码，何雷已经不记得它的来源以及号码那头是谁了。
何雷从兜里掏出新手机，把纸上的号码输进去。他看着那一串数字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按在绿色的拨通键上。
嘟……电话那头传来等待接通的声音，何雷把手机抬到耳边，另外一只手握紧拳头放在腿上。
“喂，你好？”一个男声从手机发声器里传出来，背景还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声。
“喂，我……”何雷连忙应答，但是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在等着何雷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一句话不说的呆了十秒。
“喂，你是谁，找我有事吗？”那个男声似乎有了一些不耐烦，可能是把这种电话当作别人的恶作剧了吧。
何雷咽了口唾沫，轻声说道：“我是何雷……”
“啊，雷哥，我就觉得声音听起来像你，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电话那头的男人听到何雷的名字后，声音立刻熟络了起来。
“呃……”何雷吭了一声，他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和电话那头的人说，并且他也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不过听那人的回答，自己和他关系应该是挺好，至少可以达到称兄道弟的地步。
“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咱哥俩没必要吞吞吐吐的。”男人豪爽的声音让何雷紧张的心情缓了缓。
“是这样……接下来我说的话，还请你不要觉得奇怪……”何雷组织着语言，想要尽可能地把话和手机那头的人说明白。
“哈哈，你现在就挺奇怪的，说吧，我听着。”
何雷清了清嗓子，把自己失忆的过程和对方说了一遍，当然其中避开了一些和此事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和顾凌的对话。
“你是说，你去锦城市之后就失忆了？”对面的声音听上去满是吃惊，不过并没有质疑，“好吧，确实有些奇怪。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是宋斌，你高中同学，咱俩当初是同桌。你去锦城市是我给你打的电话，因为我和你说我看见了一个特别像嫂……你女朋友的人。”
“我女朋友？”何雷听得满头雾水，光是“宋斌”这个人他都没有特别深的印象了。
“对啊，离姐……名字叫安离……这你不会也忘了吧……”宋斌再次发出吃惊的声音，“当初你可是特别疯狂地爱着她。”
“没印象……你接着说。”
“然后就没啥了啊，按照你所说的，你应该也去了锦城市，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何雷叹了口气说道：“行吧，我再想想，谢啦。”
宋斌那边似乎有什么事，听起来好像是谁在找他问什么东西，他对于何雷失忆的问题也没再多问，留下一句“有时间再聊”就挂断了电话。
“宋斌……安离……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何雷揉着自己带点褐色的头发，这俩人真的让他毫无头绪，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出现过自己的生活里，但是刚才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是认识自己的，现在看来自己似乎丢掉了一些很重要的记忆。
何雷拿起桌子上的纸，从沙发上起身朝卧室走去，“看来目前还是要先从‘死者’这条线抓起，那两人的事儿先放放。”
在手握在门把手上的那一刻，“咕噜”的一声让何雷改变了方向。他瞟了一眼手机屏上的时间，转身走向厨房。
奇怪，菜篮子里一点菜都没有，何雷只能理解为自己临走前把菜吃光了还没来得及买，而且他发现柜橱里的锅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似乎很久没有用过了。
“难道自己平时都不做菜的吗……”何雷无奈地耸耸肩，没菜没饭，自己只能下楼找个饭店凑合一口了。
宽阔的大厅里，一个女人坐在柜台前。不一会儿，一个男人朝他走来，便笑盈盈地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周毅铠你知道在哪儿吗？”顾凌走到柜台前问道。
“您找周总啊，请问有预约吗？”女人还是保持那个语调和脸上标准化的微笑。
顾凌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警察证在女人面前晃了晃，“我是警察，想要找你们周总了解一些情况。”
“啊……好，我这就给您联系。”说罢，女人就拿过一旁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顾凌胳膊拄在柜台的大理石面上，目光四下扫着这个地方。
没过多一会儿女人便撂下电话对顾凌说：“周总说您可以上去了，他在十楼的办公室等你。”
“谢了。”顾凌冲着前台小姐点了个头，便大步流星的走到了电梯间。
岩湖市广贸商厦十楼是这幢建筑的顶楼，和锦城市的不一样，岩湖市这个分公司看上去明显要小一些。顾凌走出电梯，办公区的人在午休，四下十分安静。尽头有一个单独的房间，看上去应该就是周毅铠工作的地方了。
顾凌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这位公司老总的办公室倒是十分简洁，一张桌子，一把皮椅，一台电脑，桌子上还摆放着茶杯、文件夹一类的东西，后面的柜子上放着一些照片和整理好的档案盒。
“你好，我是锦城市刑警顾凌，我来这里是想向你了解一下你妹妹的情况。”顾凌也不见外，拉开桌子前面的椅子就坐了下来，开门见山的问道。
周毅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目光打量了一下顾凌，“嗯，有什么事问吧。”
顾凌把案情言简意赅的陈述了一遍，坐在对面的周毅铠脸色逐渐变得惨白，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原本端着杯子的手早已瘫软下来，搭在桌子上。
“你妹妹最近有没有和你联系过？”
瘫坐在椅子上的周毅铠回过神，确认了顾凌的问题后答道：“啊……没有，我们上一次聊天还是在上周末，她说她放假了，但是还是想在学校多留几天再回家。”
顾凌在本子上划拉着，上周末是7月8日和9日，距离案发当天有5天时间，周静在这五天的行迹要着重调查。
“她不愿意回家的原因你了解吗？”
“她是觉得回家也没人陪她，在学校至少还自由。”周毅铠低下头，“我和我爸忙着管理公司，我妈倒是没事，但小静她……她跟我妈的关系不是很好……”
顾凌在本子上记录着，周毅铠继续说道：“我们家是重组家庭，梁文玉是我爸给我们找的后妈，村里来的。小静一开始是看不上她，后来因为妈做饭也好吃，也好说话，关系就缓和了。”
“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又变差了，问她们俩谁也不说。”
顾凌又进一步询问周毅铠对态度转变的时间有没有印象，可惜对方摇了摇头。
“那你妹妹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仇？”
“她一个还在学校的学生能跟谁结仇啊……”周毅铠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过他克制住了，“不过她在学校的事情从来不和我们说，如果真有什么仇家我们也不清楚。”
“最近也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周毅铠摇摇头，整个人看起来都没什么精神。
顾凌看着魂不守舍的公司老总，看来从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
正当他站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周毅铠抓住了他的胳膊，两眼带着泪水，声音颤抖着说：“顾警官，请你一定要抓住凶手，我只有小静这一个妹妹啊……”
走出广贸商厦的大门，顾凌松了口气。在办案的过程中总是会碰到这种煽情的情形，他们正是因为不想看到这种画面而努力破案的，就算周毅铠最后不说那句话，他也会尽快抓住凶手。
岩湖市警察局，顾凌把车停在旁边的停车场，这里他十分熟悉，毕竟也是自己工作了两年的地方。门口仍然是那样，只不过当初看管停车场的大爷换了一个新的。
“诶，顾队，你怎么有时间回来啦？”刚走进警局，一个身穿警服的青年就和顾凌打招呼，他是这个警局的新任队长——鹤砚，之前他在顾凌的手下做事，后来顾凌被调走后，他接替了顾凌的位置。
“鹤砚，好久不见啊，没想到都当上队长了。”顾凌拍了拍鹤砚的肩膀笑道，“那我现在得叫你一声鹤队了……”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啊呀顾队你就别开我玩笑了，自从你走了，我们破案的效率下降了好多，真怀念有你在的日子。”
顾凌轻轻一笑，把话题从叙旧上拉回来：“我这次来是有案子在身上，希望能从你们这儿要点信息。”
“没问题，到我办公室来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鹤砚点点头，带着顾凌走到一间堆满资料的房间，“最近被案子忙的焦头烂额的，所以办公室有些乱。你等会儿，我给你找座啊。”
鹤砚把椅子上的几摞卷宗抱到旁边的架子上，然后跑去饮水机旁给顾凌接了杯水。
顾凌正好在广贸那儿说的口干舌燥，午饭吃的也不淡，一路上也没喝水，这时候正渴的难受，于是举起杯子一饮而尽。看到鹤砚又要去接水，他连忙摆手示意他坐下。
“周毅铠你应该知道吧，岩湖市广贸商厦老总，我想看他的相关信息。”
“周毅铠……我查一下……”鹤砚的手指在键盘上劈里啪啦的敲打着，顾凌站起身走到鹤砚的身后望着电脑屏幕。
“目前也就这些东西了，这个人挺老实的，没有案底……”鹤砚似乎要问什么，不过到嘴边给他咽了回去。
顾凌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坐回到椅子上说道：“命案，死者是他的妹妹。”
“这样啊……”鹤砚不再多言。
“好了，我这就走了……”顾凌站起身走到门边，突然又转过头对着也站起身的鹤砚说道：“对了，你再帮我查一下何雷的住址吧，我找他有些事儿。”
“雷哥？他犯事儿了？”鹤砚有些吃惊的说道。
“呃……”顾凌犹豫了一下，“没，私事……”
一阵劈里啪啦的键盘声后，鹤砚站起身，把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递给顾凌，然后凑到他身边神神秘秘地说：“该不会是警局又要把雷哥招回来了吧……”
“瞎想什么呢你，”顾凌拍了下鹤砚的后背，“走了啊。”
何雷沿着马路边的人行道走着，旁边有很多家饭店，但是不知为何，本已经饥饿的他却似乎被设定好了目的地一样直勾勾地，目不斜视地迈着步子，直到一家面馆前才停下脚步。
杨记面馆，店面不大，人却不少，看来是那种经济实惠又好吃的小馆子。何雷走过玻璃门，一共八张桌子竟然全满了。他刚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却被一个女人给叫住了。
“何雷？好几天没看见你了，来来来，给你安排了专座，快进来吧。”
何雷望着柜台旁那个围着花格围裙的女人，看岁数四十左右，头发盘在头顶，还用一个簪子插着，脸上有些褶子但始终挂着的笑容让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怎么啦，出什么事儿了？”女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声音里多了一丝担心。
何雷回过神，连忙摆摆手说：“没事儿，我刚才走神了……我坐哪儿啊？”
女人呵呵的一乐，带着何雷朝店里面走去：“来，里面有个小包间，给你留的。怎么样，还来老配置呗？”
“呃……好。”说实话，何雷并不记得女人嘴里的“老配置”是什么了，不过自己见到了这些东西对自己的记忆恢复有帮助也说不定呢。
包厢里开了空调，明显比外面凉快一些。虽然空间小了些，但隔音很好，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小了很多。没过多久，女人便端着一个盘子走进了包间，何雷扫了一眼，一碗牛肉面，一叠小青菜，还有一个小瓶的白酒。
何雷冲着女人笑笑，拿过筷子挑起面吹了吹，热气腾腾的面凉了下来。不知是因为自己太饿，还是这几天他根本就没吃什么好东西，眼前这碗面给他带来了新的味觉体验。
“老板娘，结账……”何雷走到柜台前，把酒在女人面前晃了晃，“这个能退吗？”
女人愣了一下，转而笑道：“当然可以，剩下的一共十八块。”
吃饱喝足了就容易困，何雷走回到家门口，一路上哈欠连天，本来就感觉昨晚没睡好，早上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儿，大巴上也没睡安稳，现在自然是困得要死。
“啊，不行了……”回到家里的何雷锁上门，推开卧室门倒床便睡，安静的房间有节奏地传出轻微的呼吸声。
他又做了那个梦，与上次相比这次他身处的环境变清晰了。女人站在一扇玻璃门前，他的左手边有一排沙发，右手边是电视柜，旁边的墙贴着带花纹的墙纸，头顶的吊灯是暗的。
只不过整个场景都处在一个饱和度为负数的黑白世界，正是这样的黑白色调衬托着女人身上的红花更为扎眼。
但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个布局，跟他家里的客厅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何雷从睡梦中惊醒，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下午两点三十七分。
“谁啊……”何雷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眯缝着惺忪睡眼走到房门前。
又是一阵敲门声，何雷的手把在门上，潜意识里他发现了一丝怪异。这个点钟应该不会有人找他，而且就现有的信息看来，自己应该是一个人生活的。而今天自己也没有叫外卖或者买东西，不可能是外卖员或者快递小哥。那么门外这个人会是谁……
想到这儿，何雷完全清醒了，甚至背后渗出了冷汗。在他心里已经描绘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他不太希望看见的人影。
何雷贴近房门，眼睛透过门上的猫眼看着外面的楼梯间。不幸的是，这两个人影完全重合了。
突然顾凌的声音从门的那一侧传来：“何雷，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