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雷转身走回客厅，仰面躺在沙发上。他知道顾凌追过来是要问他关于死者的事，但是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回想起顾凌那种咄咄逼人的审问方式，他可不想让自己找罪受。
又是几声门响，顾凌的声音从门外传到屋里听起来闷闷的。
“何雷！放我进去！”
“何雷，你现在是在逃避，是在隐瞒真相！”
“何雷，你给我把门打开！听到没有！”
就这样大概过了五分钟，世界安静了下来，何雷舒了口气，耳边总算是清静了。不过凭借着自己和顾凌相处的那半年时间，他知道顾凌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一会儿，门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种声音对于何雷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早些时候他就学会了用工具撬锁，当然他也清楚阻止这种撬锁的方式就是先一步把门锁上。
于是，何雷从沙发上跳起来，企图想赶在房门被打开之前把锁给拧上。
三步……两步……一步……
耳边传来了“咔哒”的开锁声，看来还是顾凌快一步，门被猛地顶开，巨大的冲力砸在何雷伸出去的手掌上，疼的他连忙缩回手。
“就凭你还想把我关在外面？”顾凌冷哼一声，从背后掏出一副手铐，拽过何雷的手腕，咔哒一声将他的两只手扣了起来。
这一拽让何雷刚受伤的手腕雪上加霜，疼得他龇牙咧嘴。
“操！你能不能轻点！”何雷两眼冒火地看着握着他手腕的顾凌，“我这只手刚被你撞开的门给砸了一下，你还使这么大劲儿！”
顾凌瞟了一眼何雷凶神恶煞的目光，握着手腕的手松了下来，“走吧，跟我回警局。”
“你没有权利把我带走，身为警察你擅闯民居，信不信我上报局长让他撤你的职！”何雷的理论知识告诉他，自己没有犯事儿，那么顾凌就没有理由抓他，更不用说直接闯家抓人。
本以为这句话能够吓住顾凌，没想到他却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你怎么也跟着我混了半年，你觉得我像是在乎那种条条框框的人吗？”
“你是可以不在乎，但是局长在乎。如果让上面的人知道他手下的人犯了重大错误，你觉得会怎样？”
顾凌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他也不傻，在锦城市警局工作一年多，蔡局的脾气秉性他当然知道，平时的小打小闹她可以忍让，但是一旦动真格的自己肯定是被开除的那个。而他现在的这种行径如果真的被何雷告上去，不仅工作会丢，还有坐牢的风险。
何雷看出来了顾凌的犹豫，连忙说道：“有什么事儿不能在这儿说，非要到警局吗？”
门厅安静的只有外面传来的吱吱蝉叫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热风从敞开的房门外涌进屋内，原本被空调降下来的温度逐渐升了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人都知道这么耗下去毫无意义。顾凌率先绷不住了，他的目光从何雷的身上移开，抬起右手揉了揉鼻子，朝着何雷点了下头：“好，那咱们就在这儿说。”
何雷也松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大敞四开的门给关上，屋里顿时凉快了不少。顾凌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了下来，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一黑一蓝两个笔记本。
何雷坐在顾凌的侧面，把带着手铐的手伸向顾凌：“喂，手铐解了吧？”
“带着，又不需要你做什么。”顾凌连看都不看何雷一眼，他打开黑色笔记本，翻到崭新的一页。
“我又没犯事，真不知道你又抽什么风。”何雷抱怨道，不过目前看来，无论自己怎么反抗，顾凌根本没有想解开手铐的意思。
“关于‘死者’，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顾凌的目光直直地扎入何雷的眼睛。
“我又没接触到那个案件，这种事情问我做什么，”何雷回忆起大巴车上那群阿姨们讨论的事情。
看顾凌一脸严肃的表情，何雷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只知道死者是女性，死于甲子大学……”
“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顾凌凑到何雷身前，用手牵制住何雷戴手铐的双手，单膝压在何雷的双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何雷的脸，“难不成你和这件事也有关系？说！关于这件事你还知道些什么？你昨晚是不是跑去甲子大学犯案了！”
“顾警官……顾队……顾凌！你给我冷静些！”何雷忍着头疼挣扎了下，但无奈身体乏力，根本没法挣脱。
“这些事情我们警局从来没向外说过，按理说其他人不可能知道的，除非……”顾凌眯起了眼睛，“除非是凶手或者目击证人。”
“你先松开，我……”何雷终于努力将一条腿抽离出来，朝着顾凌的侧肋就是一脚。
顾凌对这一偷袭似乎早有预感，一个后撤闪开，然后手臂一捞，何雷直接从沙发上飞了起来，接着重重地砸在沙发垫上。
“怎么，气急败坏了？还袭警，我现在就把你带回警局！”顾凌把何雷整个人死死地压在沙发垫上。
何雷确信今天就是自己的水逆日。
从陌生的地方一头雾水的醒来，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带到警局审问，不知什么原因造成的失忆，好不容易又累又饿吃了顿饭，现在还快要被人压死了。
“我是从大巴车上听到的，信不信由你。”何雷已经放弃了抵抗，他怕自己再挣扎骨头都会被压断。
“我知道这句话无处考证，反正我该说的也说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你要是非要把我请到警局就走呗，无非是换个地方再说一遍。”
何雷已经做好了被这条疯狗折磨的准备，但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身上的力道反而卸了。
“今早的案子我自会查清楚，等找到证据你就无从辩驳了。”顾凌坐回一旁的沙发上，重新拿起桌上的笔本，“我刚才问你的‘死者’是在审讯室给你看的那些，你现在知道了？”
何雷把身体坐起来，无奈地说道：“大哥，我在那会儿就说的很清楚了。对于那件事，我失忆了！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
“最主要你的失忆我无从证明，如果是你刻意隐瞒呢？”顾凌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在何雷的身上上下扫动着，希望从何雷的一举一动中揪出破绽。
何雷叹了口气，两只手向裤兜伸去。顾凌怕何雷掏出刀子一类的东西，连忙问道：“你要干什么？”
“喏，给你，打个电话你就知道了。”何雷费力地把从裤兜里掏出来的手机扔给顾凌，顾凌划开手机屏幕，点开通话记录，整个手机就只有这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是我上午打给高中同学的，他可以证明我失忆了。”何雷把头扭到一边闭目养神。
顾凌盯着这个号码看了几十秒，将信将疑的摁下了拨通键。听筒传来连线的嘟嘟声，铃响到三声半的时候，那边有人接了电话。
“喂？雷哥，我这儿现在有事儿，能换个时间聊吗？”电话那头的男声声音压得很低，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个女人在讲话的声音。
顾凌把手机放在茶几上，手指摁了一下屏幕上的免提键，伸手示意何雷和电话那头的人说。
无奈地摇摇头，何雷把身子往电话旁边挪了挪：“宋斌，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你就把我上午打电话的内容再大致说一下就行。”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段时间，然后传来开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宋斌的声音：“怎么，出啥事了？”
“晚上你有空了我再和你解释，现在帮我证明一下我失忆了。”何雷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顾凌，正巧他也在瞅着自己。
宋斌把上午何雷的状态以及问了他什么话复述了一遍，除了顺序上有些错误，整体内容是说全了。
“麻烦你了，你去忙吧，先挂啦。”何雷伸手摁下了红色的挂断键，然后一脸写着“你觉得如何”的表情看向顾凌。
“万一这一切都是你和你同学串通好的呢？”顾凌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句。
“喂，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何雷真的是无语了，失忆这种事情确实不好证实，但是也不至于死缠烂打到这个地步吧，“我说你在这个世上有信任的人吗，这么疑神疑鬼的……”
顾凌摆摆手示意何雷闭上嘴，放缓了语气说道：“行吧，就姑且相信你失忆了，那你就说说你还记得什么？”
何雷沉思了一会儿，仰头看向天花板：“自己是谁，现在住哪儿，身边的一部分人和事儿……”
“你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顾凌啪的合上笔记本，抬手捏了捏鼻梁。
“哎，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儿啊，大清早的把别人拉到警局泼了一盆凉水，然后又闯进他家里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拷上了，是不是出门没吃药啊！”何雷终于把他一直压在心底的话冲着这件事情的主使者——面前这位面无表情的男人嚷了出来。
发泄了一通后，何雷感到浑身轻松，抬起胳膊想伸个懒腰却忘了手上还带着的手铐，手腕被猛地硌了一下。
“你他妈不能把这个东西给我摘了吗，我说了不跑就肯定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真不知道你在害怕些什么。”何雷举着双手用力的朝茶几砸了一下。
顾凌望着有些气急败坏的何雷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钥匙给他把手铐解了下来：“我过来是调查关于‘死者’的事，十七年前的案子实在是太蹊跷了，我必须查明白。”
“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何雷揉了揉手腕问道，“就为了彻底搞清几个蹊跷尸体的死因？说不定是那会儿的科技不够高，检查不出来罢了。”
“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顾凌呼出一口气，有些疲乏地靠在沙发背上，“原本以为查到了那位‘处长大人’的地址就能获得更多信息……”
说到这儿，顾凌突然停了下来，目光又在何雷身上来回打量着，何雷对这种激光般的扫描感到十分不适。
“你自己一个人住这个大房子？”顾凌站起身子，把视线转移到客厅的装潢上。
“就我一个人啊……”何雷挠挠头，从他现有的记忆来看，这房子的确是只有他一个人住。
“那你什么时候买的房子？”顾凌从客厅走到厨房，又从厨房朝卧室走去。
何雷想了想说道：“我工作之前就买了，大概是14年的冬天吧。”
顾凌推开卧室的门，明明是正午，窗帘却被拉得严严实实，整个屋子被笼罩在昏暗之中。不过屋内的摆设倒还是能清楚的看见——一张双人床，一个立柜，还有一张写字台，床头柜旁摆放着一盏小台灯和一个放倒的相框。
顾凌把相框从床头柜上拿起来，里面有一张相片，是何雷和一个女孩儿，地点是锦城市第一医院门口，时间看上去像是清晨。
女孩儿脸上有着明显的疲惫，不过可以看出来她笑得很开心。这个时候的何雷看上去还很精神，短发羽绒服，哈气从乐得咧开的嘴里冒出来。
多么温馨幸福的一张情侣照。
“这个照片里的女人是谁？”顾凌拿着相框从卧室走回客厅，何雷接过相框，眼睛盯着那个女孩看了好久。
他认识这个女孩，因为这张脸跟他梦里的那个女孩完全一致！
只不过他却想不起来自己跟这个女孩的一切。
“从这张照片看来你和这个女人的关系可不一般，至少是男女朋友吧，她现在人在哪儿？”顾凌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如果何雷对于自己的失忆没有说谎，那么这个女人的身份一定有问题。作为情人，对男朋友的失忆不闻不问，十分蹊跷。
何雷把相框摆在茶几上，故作镇定地说：“我是真的没什么印象了，就连这个背景我都不清楚是哪儿。”
看来得先弄清楚这个女人是谁，那位‘处长大人’很有可能就是她。顾凌心里想着，把相框拿起来，从后面把这张照片抽出来夹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喂，那个蓝色日记本能还给我吗，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些什么了。”何雷指了指顾凌身边的蓝色笔记本，当时在审讯室顾凌给他看过，只不过当时他心里烦躁，基本上没看进去什么。
顾凌把本子给何雷扔了过去，“咱们俩合作吧，一起调查这件事情。”
“合作？”何雷有些诧异，“调查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照片里的女人是谁以及你失忆的原因吗？”顾凌反问道。
的确，刚才顾凌的一堆问题勾起了他对于自己失忆的好奇心，现在他身边到处都是疑点，只有一个个解开这些疑点，真相才能浮出水面。
只不过……
“合作是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何雷把身子向后一靠，不去理会顾凌投过来的疑惑眼神，“你得把你那股疯劲收起来，当年在你手下办事我已经受够了，现在咱俩是合作关系，地位平等，懂吗？”
顾凌叹了口气，“我这人就……”
“欸，这话之前听的已经够多了，不保证就免谈，你自己调查去。”
顾凌被噎了一下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才答应道；“我尽量……”
能让一向傲气的顾队长做出这种让步已经不易，何雷也不再刁难他，“好吧，说说计划。”
“先从这个女孩儿找起，既然你们俩是情侣，那么肯定有人知道她去哪儿了。”顾凌指了指相片上的女人，“然后看这张照片的背景是锦城市第一医院，我觉得有必要再去医院调查一番。”
“明天吧，今天让我好好休息休息，”何雷揉了揉脖子，“我今天是不想再动了。”
顾凌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想起来刚才的承诺，只好点头。
晚饭后，何雷回家冲了个澡，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翻看着日记本，身边的手机突然间震动了起来。是宋斌的电话，何雷刚摁下接听键，就听见电话那边宋斌震耳欲聋的声音：“喂，雷哥，下午到底是咋回事儿啊，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被绑架了。”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绑架都整出来了……”何雷把手机从耳边拿远了一些，笑着说道，“一个警察，他想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失忆了。”
“然后你就给我打电话给你证明一下？”宋斌那边的语调降了下来，但声音还是没能让何雷把手机贴回耳朵，“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真的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我赶紧撂下工作出去了。”
“你是在广贸商厦做HR吧，”何雷丝毫没有犹豫地说道：“当时你在面试？”
虽然离开岗位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何雷的基本功仍然很扎实。当时从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女声很明显在回答一些问题，最后又提到了面试官。
能参加面试的也就只有人力资源部的员工了。
“对啊，新来了一个小姑娘，说要应聘经理助理。人长得还挺好看的，简历看上去也不错。”宋斌说到小姑娘的时候，声音有一些激动。
何雷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戏谑地说道：“嗯，你还对人家有所企图不成？”
“我倒是没有，不过我工作的这个部门有个经理好像挺好这口。”宋斌说到后面的时候声音压低了一些。
“你没举报他？”何雷有些吃惊，这样的人居然能坐上经理的位置。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自己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呢，哪儿有时间关注经理到底在干什么。”电话那头的宋斌吐了口气，听上去像是在抽烟，“再说了都是传言，谁也没有证据，万一是诬陷，饭碗肯定是没了。”
“话确实不能乱说，不过你要是说你真的没有对那个姑娘动心我是不信的。”
“诶哟大哥，我怎么敢啊，当初我就在地铁上多看了座位上的小姑娘一眼，我家那个小姑奶奶差点没杀了我。”宋斌夸张的语调配上他那个大嗓门，就好像在和他女友通电话一样。
“还狡辩，刚才说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你的声音都飘起来了。”何雷是有依据的，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十分硬气。
“这是正常反应好吗，你在大街上看见个美女也会忍不住都瞅两眼的吧。”宋斌哭笑不得。
何雷看着坐在桌子前写着什么的顾凌，随口说了一句：“挺好，渣男。”
“滚滚滚，你才是渣男呢，人家安……”宋斌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嗯？你刚才说什么？”何雷没有听清宋斌刚才说的什么，他的注意力都被那个在自己家住下却对之前所作所为没有一句道歉的男人给吸引了，之前一起共事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他这一点。
宋斌连忙岔开话题：“没什么，诶，那警察最后相信你失忆了吗？”
“相信了吧，虽然有些勉强。”何雷把目光从顾凌身上收了回来，也没有再管宋斌之前说过的话，“不然你说失忆这种东西怎么证明，去医院看医生？那玩意也可以作假的啊。”
“确实，只要有钱，医生可以给你开假证明。”说到这儿，宋斌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听起来挺严肃的，“雷哥，你不是装的吧。”
“连你都不相信我？”
“不不，我相信你，只不过……”宋斌连忙说道，声音也因为着急而大了起来，“只不过这个事儿来的实在太突然……”
“没事儿，我自己也有点难以置信。”何雷摇了摇头，今天的事儿就像拍电影一样，恐怕许多人一辈子也经历不到，“诶，你是怕我听不见才嚷这么大声的吗？刚接电话的是时候耳朵差点没给你震聋了。”
“我平时也这样啊。”宋斌还是保持着他那独特的大嗓门。
“那今天白天的两通电话，你说话嗓门可比现在小多了。”何雷从接到宋斌这通电话之后，手机和耳朵之间的距离就没近过。
“那不是在上班吗，得注意形象。”宋斌笑着说道，“看样子你是没事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嗯，没事了，抱歉哈，今天下午打扰倒你工作……”
“打住！这么说话可就太不够哥们儿了啊，咱俩不用这么客气。”宋斌说，“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兄弟我帮忙的就直说，我肯定尽全力帮忙！”
“没问题，谢……”感谢的话刚到嘴边就被何雷收了回来，“有时间一起吃个饭，聚聚。”
“没得问题啊，那我先睡了，明天还要上班，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