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婵和鲍平的预感没有错，走进房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凉亭里的高个老人。

　　鲍平最先反应过来。他心里开始急速地盘算着。自己刚才在凉亭的行为太过冲动，竟然没有认出那位看似普通的老头其实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这下有眼不识泰山，无意中得罪了这位大人物，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悔意。当务之急，赶紧说点漂亮话，让老头相信自己是无心之失，重建他对自己的信任。

　　鲍平跨步上前打招呼：“冯老先生好！刚才在凉亭里真是得罪。其实我本意确实是觉得毁了您二老的棋局，非常抱歉，不知拿什么弥补，只好用了最粗暴的办法。我这人比较直，嘴又笨，您就看在我年轻没经验的份上，别怪罪晚辈。”

　　吴婵看了看鲍平，没说话。人直嘴笨？他这么快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在长辈面前讨巧的人设，还说自己年轻没经验。

　　冯伯君笑眯眯地看着鲍平，没有马上接话。他眼神并不凌厉，但却通透。鲍平被他眼神一瞄，不由自主脸上火辣辣的，顿时住了口。一瞬间鲍平感到他无需说什么话，这老人有看穿一切的本事，自己骗不过去了。

　　生姜还是老的辣，果然没错。巴比伦的创始人，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遇到过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哪里是等闲之辈。

　　冯伯君不紧不慢地对鲍平说：“其实你这趟不用来。我早就跟公司那帮年轻人说了，我退休之后，不会干涉他们的决定。”

　　鲍平舒了口气，放下了心。这下好了，说不定老头是看在自己迪迈总裁的份上，刚才的事就这么过去了。毕竟迪迈的名头还是响。鲍平又得意起来。

　　冯伯君对鲍平和吴婵说：“你们两位先请吧。”他看着李与非说：“你留一下。”

　　鲍平本来如释重负，正要抬脚走，一听这话，停住了。这老头找李与非干什么?他警惕的看着冯伯君。

　　李与非也纳闷：“我？”

　　冯伯君笑眯眯的说：“是啊，陪我下盘棋。”

　　助理过来向鲍平和吴婵做了个“请”的手势，吴婵有点担心李与非，不肯走。鲍平当然也不想走。

　　冯伯君笑眯眯地问吴婵：“姑娘，这俩人你帮谁？”

　　吴婵顿时脸红。顷刻她也感觉自己被冯伯君看穿。但这娇羞只是一瞬间的事，她迅速平静下来，朗声说：“他们两个人都很优秀，不需要我帮。只是机会难得，我希望能多跟冯老先生学习。”

　　冯伯君问：“学习？学什么？”

　　吴婵郎朗的说：“学习怎么做正确的决定。”

　　冯伯君盯了她一会儿，哈哈大笑：“你这姑娘很厉害啊，明明是激将法，说得还这么好听，一点也不露痕迹。”吴婵的意思，实际上是在将他：一定要三思，做出正确决定，不要轻易把他们拒绝。

　　吴婵被冯伯君说穿，不好意思低下头，笑而不语。

　　冯伯君挥了挥手：“行了你们俩走吧，把你们的小心思都收起来，在我面前。”

　　吴婵脸一红，不再坚持，跟鲍平一起离开会客室。

　　两个人走到门庭前，吴婵停住了脚步。

　　鲍平问：“你要等他？”

　　吴婵不回答，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当然要等他。

　　鲍平意味深长地问：“我也想问一句，你到底帮谁？”

　　吴婵正色说：“这话你不必问的。我加入星丛在你加入迪迈之前，你和我之间的竞争关系，不是我造成的。”

　　鲍平把头往内室方向偏了偏，说：“可我和他之间的竞争关系，却是你造成的。”

　　吴婵一愣，语气不再那么坚定：“你，你想多了。”

　　鲍平笑了一笑，用手指把吴婵飘在前额的一缕头发拢在耳后，说：“我先走了。”

　　吴婵看着鲍平离开。刚才他为自己拢头发的时候是那么自然和温柔，她竟然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会客室内，李与非和冯伯君鏖战正酣。冯伯君的棋艺比李与非想象中高得多，两个人对弈了两个多小时，李与非胜出。

　　“好久没有下得这么痛快了。”冯伯君笑道，“你小子还说老周胜负欲强，我看你这一盘也是杀气腾腾嘛！”

　　李与非脸一红，坦率地说：“对，我想赢您。”

　　“为什么？”

　　“您需要一个更强的对手，才能发挥更高的水平。”

　　“小子这是在教训我吗？”

　　李与非不安地挠着头发：“每次我说事实，大家都觉得我在教训。”

　　冯伯君哈哈大笑：“好吧，算你对。说说看，你找我干什么？”

　　李与非说：“想要一个跟迪迈公平竞争的机会！就好像下棋一样，迪迈需要一个对手。”

　　“好大的口气！你们多大的公司，敢和迪迈叫板了吗？”

　　“不敢！我们跟迪迈差得远。但这并不代表迪迈不需要经过比赛就可以通吃。”李与非拈起一粒棋子，说，“刚才我们聊起过人类世界冠军和阿尔法狗下棋，这对人类是一场必输无疑的比赛，人类冠军无论从运算速度、反应能力包括体力，都无法跟机器相比；但这场比赛必须进行，没有人工智能步步紧逼，人类世界冠军不知道自己的极限、自己的弱点在哪里；而也正是因为人类冠军的完美表现，人工智能也不得不时时调整算法，比赛对机器来说也是一场最好的深度学习。”

　　冯伯君看着李与非，沉思着。

　　李与非补充说：“现在是充分竞争的市场经济，任何企业都需要对手。不战而胜，就好像不战而败一样，是有缺憾的。”

　　冯伯君站起身来，在厅里缓缓踱步，长久不说话。

　　李与非也不再讲话。过了多久，冯伯君转过身来，对李与非说：“好吧，你说服我了。我给你这个机会！”

　　李与非眼睛亮了。

　　冯伯君强调：“我跟你说清楚，只是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而已，我不干涉公司的最后决定。如果你们拿不出比人家更好的东西，自己乖乖认输！”

　　李与非深深明白，“乖乖认输”四个字后面，意味着多少人的心血精力、多少艰难拉来的资金，统统化为乌有。他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